学界将最近十几年由新史料观,特别是计算机和数字化技术所引发的,史料存储、呈现及获取方式的巨大变革,称为“史料革命”。虽说数字人文的发展已经进入数据挖掘、情感计算、文体测量学、网络分析等应用的新阶段,我所受惠的这个“史料革命”,主要还是图书馆博物馆馆藏文献档案的数字化,这一步无论怎样估价都不过分,它是一次伟大的科技创举。其进一步的发展,现在已经显示出从聚积型数据库向聚类型专题数据库过渡的趋势。由我主持,夏晓虹、方锡德、孙郁、解志熙做子课题负责人,罗文军、赵天成、熊婧、朱佳宁、李欢著录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组与中华书局古联数字传媒有限公司联合开发的“现代汉译文学编年考录(期刊编)1896-1949”数据库(以下简称汉译文学数据库),从立意、立项、撰写、结项,到数据库开发,正贯穿于这个史料革命的爆发过程之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该数据库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因这个“史料革命”而起意,也凭借这个“史料革命”得以建立。 下面先介绍一下该数据库的功能和价值,再结合现代汉译文学期刊史料的整理与其数据库的建立,谈谈传统研究方法,特别是考据与数字化技术应用的相互生发与创造性转换,在数字化时代所遭逢的问题与机遇。 汉译文学数据库的价值和功能 “汉译文学研究”是上世纪末西方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学术思潮和世界文学理论研究的复兴流布到中国而兴起的“新学问”,因为这两种理论都把翻译提高到前所未有的位置,它的新眼光、新问题使一向被忽视的汉译文学产生出新价值,使“汉译文学”或作为中国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或作为世界文学的一支流脉“登场”,从边缘文献史料进入学术前沿。 汉译文学长期被学界视而不见的原因是,由于长时期以来,翻译专业的传统都集中于如何翻译、怎样翻译才能与原作对等的问题,因而,其研究范式以经典译本与大翻译家为主要对象。这样,历史上丰富的汉译文学文献,特别是晚清民国时期那些翻译得并不规范、甚至是“豪杰译”的译作就被当作垃圾而打入冷宫;而中国近现代文学研究专业则一般把汉译文学作为背景,并不专注于此;比较文学研究的对象是世界文学及其相互关系,往往把中国文学与相关原语文学直接对接比较,也忽略了汉译文学普及与传播的这一转换环节。的确,若以是否忠实而充分地传达了原作的形式与内容为标准,历史上不忠实的译作价值不大,但如果考察中国从传统向现代、中国文学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或过渡的问题,就不能无视历史上的汉译文献,毕竟中国主要是通过不同历史时期的译介来了解西方,以译介西方来学习西方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汉译文学就显示出作为一种历史文献的价值,而且正是在不忠实的改写之处,隐藏着极其丰富的历史与文化信息。 由于晚清民国时期所爆发兴盛的“向西方寻找真理”的时代潮流一直汹涌澎湃,这方面的文献史料也汗牛充栋,亟待被整理。我们做的即如梁启超所说“治一学,第一步,先将此学的真相弄清楚”的工作。 就整理晚清民国时期汉译文学史料的复杂性来说,它不仅涉及跨文化、跨语际的文学及其思潮的知识,特别棘手的是,这一时期外国作家及其作品汉译名极不统一,译介者又多使用笔名且变化无常的“同实异称”问题。如雪莱(Shelley),曾被汉译为解莱、许丽、希雷、师梨、休娄、希利等,普希金汉译名就出现过柏书卿、蒲轩根、布雪金、朴思径、波希穆、普式庚诸种;《简爱》曾被意译为《重光记》《孤女飘零记》,又被音译成《真亚耳》《密琐里之少年冒险谈》;译介者鲁迅使用过索子、风声、杜雯、庚辰、唐俟、L.S.、封余、葛何德、邓当世、茹纯等笔名,周作人尚以萍云、碧罗、病云、独应、三叶、黑石、仲密等别名发表译介,若不加以考证、注释,一般读者很难将两者对应起来。更何况此一时期署名还不规范,著译者多有佚名情况。加之有相当数量的原作者、译介者不见经传,有些虽曾名噪一时,后来却湮没无闻。凡此种种都说明,整理汉译文学史料若仅仅照抄,难以认知原作者、译介者是谁、原作是什么这些最基本的问题,由此也决定了考录的必要性与难度。汉译文学史料混乱的实存状态,特别是汉译名“同实异称”的难题在新世纪数字化的快速发展时期愈发亟待处理解决。因为它使汉译文学研究者无法充分利用相关数据库进行有效的检索,这就逼迫我们从最初只想汇集汉译文学史料,建个专题索引数据库,到致力于解决汉译文学史料的检索难题,以助力汉译文学的研究。 目录学从来是治学的一条有效途径,传统古典文献学特别重视文献的分类和目录,在目录中又更重视“录”(解题、撮要)。但现代文献目录多有“目”无“录”,难以更好地发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作用。实际上,在古典目录学中,“录”是目录功用和价值的最高层级,具有“揭示内容,订正讹误、考察存佚、研究版本、叙述源流”等丰富的学术内涵。鉴于此,汉译文学编年考录的学术追求旨在不仅做“目”,也做“录”,以将目录这一学术文体的价值充分发挥出来,为汉译文学研究建立起跨语际、跨文化、跨学科的知识系统。而且,汉译文学编年考录也是要实现该专题史料数字化的前提,只有经过规范化的预处理,数字技术才能大有作为。 所谓“考录”,是项目组结合汉译文学的实存状态及其研究的需要,吸收目录学的提要和做卡片的传统研究方法所设计的一种“录”的体式,其体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