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德勒兹的想法，城市应该是每一个人自己的内在性平面。它是无数个主体之间的集体组装，由无数种主体性组装而成。因此，我们不该问城市是什么，而该问城市能(为我和我们)做什么。①我们绝对不应继续相信城市最终能救我们，而应将城市当成我们自己的内在性平面，用它来流畅地活着。 在《千高原》中，德勒兹和瓜塔里告诉我们，城市一开始曾挡开了资本主义，但后来，国家将资本主义发展模式强加给了城市。全球城市化至今所实现的，是一个城市元宇宙，是“一个独立的、全球性的准则宇宙，像一个单一城市，一个巨型城邦，或‘巨型机器’，国家只是其部件，或邻里”②。被全球化、被城市化的世界，所有的民族国家，都被嵌入这个资本主义元城市。那些常规的区分线，随着各种界域化的力量的扩张而瓦解，甚至走向了全行星城市化。当前，我们亟须问：我们应该走向一座所有国家都被囊括在其中的一个巨型太空城市，还是走向一个全行星城市社会呢? 这个处于全球化的世界正在成为一座单一城市，一个终极的元城(métacité)。在这一元城中，速度带来的超政治放松了社会治理，居住者在领土和政治议题上将被数码技术引导，形成新的人的模式。③这时，我们就需要做出抉择。而这个抉择在当前的城市化过程中表现为下面两个选项：走向智能城市，还是走向智慧城市。 一 智慧性与智能性之间的抉择 小孩越来越少。小区的水泥高楼、从街上被挤到人行道上的汽车，都在驱逐他们，除了高昂的教育费用，以及螺旋式上升的房价。表面上这是小区给自己制造了危机，实际却是那一个被全球化的地产业正在断送它自己。密密麻麻的小区水泥楼群有可能成为全球城市化的坟场。感觉是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这么快就看见了终点? 小区是铁门内的非-城市空间，像疮疤一样，割裂了城市，使它失去开放性和共同性，在造成从未有过的拥挤和堵塞的同时，造成人与人的进一步被隔离。事发后，我们才知道，它原来还能使城市不育。这是因为，在城市化过程中，人被当成了把空间生产为商品时所需的一种材料。我们忘了人口本身还须被再生产到一定的体量。对城市的设计和规划已考虑得够周全的了，但居然仍没有任何一家机构考虑到如何将对人的生产保持在一定的速度和规模上。人总是这样一不小心就被当成手段的。 人到底应该成为城市空间生产的目的还是手段这一问题，也深缠着当前的智慧城市计划。由于云计算平台的控制论回路及城市设计和管理的智能化，这一问题也变得越来越微妙。今天，在追求城市的智能化时，我们到底应该要以城市平台本身的智能化的提高为目标，还是应该以积累全体城市住民的集体智能为目标? 面对世界各地的一片片小区、一幢幢水泥高楼，我们如何戴着铁链来起舞?如何使重重铁门里的城市开放?如何由智慧化走向智能化，由封闭式城市走向开放城市和贡献式城市呢? 二 塞内特的开放城市策略 照理查德·塞内特(Richard Sennett)的说法，奥古斯丁说的上帝之城是ville，也就是所有的城市设施和被规划的空间；而人类之城是cité，是人靠自己的手艺、风俗和伦理而制作出来的那一种城市。前者是落在观念、图纸和规划中应该去成为的城市，后者是我们实际建成的那一种城市。④ 为此，基于全球城市眼光，塞内特提出了“开放城市”这一计划来应对。他认为，我们不光应在设计中追求城市的开放性，还应追求已经建成的小区和那些已被过度规划、建设和更新的城市以及已经产生严重问题的城市的开放性。面对乌压压的一片片住宅小区，这是身处中国城市化之中的我们的下一个艰难任务。 首先，塞内特将基础结构的未完成和不完整看作开放城市的可能性条件。他认为，未来城市必须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可随时转变，能迎受种种不可能的事件的冲击。在评论塞内特的这个开放城市计划时，斯蒂格勒指出，开放城市也必须是一个活的逆熵系统，必须是出于贡献式城市设计，是城市的活着的三代人对城市的共同制作。⑤我们将在下文展开这方面的讨论。 其次，根据塞内特所言，对开放城市的设计应落实为不完整或未完成的建筑形式，随时可被修改，同时顺应城市住民的需要，邀请城市住民来反复修改，形式也必须随建成物的功能的改变而一再被改变。开放城市应主动成为能够进化的、活的结构，为城市空间的今后的各种目前看上去还不可能的分支留下足够的余地，而且在开放城市的设计中，必须推动住民之间的合作伦理。 最后，开放城市也须是像比利时建筑师克洛尔(Lucien Kroll)倡导的那种参与式建筑设计式的集体的城市制作，使设计能够催生各种本地新知识共同体、媒体和生态实验室的建立。毕竟，建筑设计的目的，也是给住民带来新的、活的知识，技术知识和理论知识。⑥而当前的智慧城市是要用ville来规训cité，各种智能硬件反而使市民变笨，走到开放城市的反面。 那么，有没有一种开放的智慧城市呢?塞内特认为是有的。他说，封闭的智慧城市使住民变笨，而协作式的智慧城市则通向开放的城市。智慧城市首先必须努力成为开放城市。这是给当前的全球智慧城市指出的一条出路。面对塞内特的这一开放城市主张，斯蒂格勒提出的贡献式城市的构想，是对这一开放城市构想的深化，我们将在下文中详细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