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部理论的特征 国际学界的几百个刊物在过去十多年发表的文章中先后使用了“全球南部”(Global South)一说。以Scopus数据库检索到的论文为例,从2005年到2020年,使用了“全球南部”一说的论文从30篇上升到1600多篇,其要义是发展中国家以及南南合作(Haug et al.,2021)。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位于北半球的南部和南半球,但是“全球南部”的意义超越了地理学范畴。“全球南部”与南南合作的关系极为紧密。1955年万隆会议的召开是南南合作的先声,周恩来率领中国代表团出席了会议。1961年,不结盟运动兴起,万隆会议上达成的南南合作原则变为组织机制。1964年,七十七国集团成立,标志着南南合作的开始。1973年,不结盟国家开始正式使用“第三世界”这个概念。1974年,毛泽东在与赞比亚共和国总统卡翁达谈话时指出:美国、苏联是第一世界;中间派日本、欧洲、澳大利亚、加拿大是第二世界;亚洲除了日本都属于第三世界,非洲除了南非都属于第三世界,拉丁美洲也属于第三世界。 万隆会议、不结盟运动、南南合作、三个世界划分,无不渗透着有关国际关系准则的另外一种想象力。几乎所有参与南南合作的国家,在近现代都遭受过殖民政权或帝国主义的欺压。万隆会议是29个亚非国家和地区的政府代表团召开的,第一次在没有殖民国家参与的情况下讨论亚非人民利益的重要会议,关于十个方面的合作达成的共识为国际关系准则提供了新思路。1969年,美国左翼学生领袖使用“全球南部”特指反抗美帝国主义的亚非拉国家。冷战之后,它主要用来指发展中国家。至于过去十多年出现的全球南部崛起一说,意指新兴经济国家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力(Gray & Gills,2016)。 近年来,一部分学者提出的一系列社会理论之所以被称为“南部理论”(Southern Theory),主要是因为它们对生成于西方国家的“北部理论”(Northern Theory)持从修正或质疑到批判或否定的立场。在学理层面,有的学者致力于北部理论的本土化,有的学者将北部理论作为南部理论的靶向,另有学者将南部理论视为建构全球社会理论的途径(Jolly,2008)。尽管“南部理论”自澳大利亚社会学家蕾温·康娜尔(Raewyn Connell)提出至今只有10多年时间(Connell,2007),其历史源头至少应该追溯到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的兴起。仅以较早的几次反殖民主义政权的大起义为例:1780年,印第安人图帕克·阿马鲁在秘鲁组织起义军攻击西班牙殖民政权,战火蔓延到今日的阿根廷、智利和玻利维亚;1791—1803年,杜桑·卢维杜尔领导的海地起义军成功抵制了西班牙和英国武装干涉,打败了拿破仑·波拿巴派遣的法国远征军,海地于1804年正式独立,成为世界近代史上第一个黑人共和国;1857年,印度爆发抗英大起义,参与起义的章西女王拉克希米·拜依成为流芳百世的英雄人物;1885年,苏丹人穆罕默德·艾哈迈德·马赫迪领导起义军攻破英国在喀土穆建立的总督府,击毙了曾经在中国参与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的查理斯·戈登将军。时及20世纪初,第三次亚洲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1949年新中国成立掀起了全球反帝国主义的新一轮浪潮。到了1960年,非洲有27个国家先后独立,世界殖民体系最终进入了瓦解阶段。 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可谓南部理论生成的历史催化剂,西方殖民主义的影响以及反抗西方殖民主义的努力必然属于南部理论关注的范畴。包括西方国家在内的世界各地反帝国主义、反种族主义以及反资本主义的社会思潮和社会运动也是南部理论生成的催化剂。另外,南部理论在许多国家学界的生成与马克思主义的本土化密不可分。严格而言,南部理论是复数的、多学科的、多国家的,具体侧重点有所不同。对发展中国家的一部分学者而言,南部理论的重要性在于“去殖民性”(decoloniality),抵制西方殖民主义思想的延续,反对西方后殖民主义思想的翻新(Mignolo,2017)。对另外一些学者而言,发展南部理论在于突破“囚徒心智”(captive mind),摆脱西方社会理论的约束,以本土学术思想丰富真正的全球社会理论(Alatas,2014)。对西方国家一些少数族裔学者而言,探索南部理论旨在升华“种族批判理论”(critical race theory),揭露制度化的、学术化的以及知信行方面的种族主义(
et al.,2008)。对西方国家其他一些学者而言,南部理论的重要性在于弘扬“多元认识论”(epistemological plurality),反对本体论思想的单一性,尊重非西方国家的哲学传统和历史经验对人文社会科学发展的指导意义和价值(Santos,2016)。还有一些学者认为需要用南部理论反思“教育的外向性”(educational extraversion),不能让本土教育制度被舶来的理念牵着鼻子走(Manathunga & Grant,2017)。建构“别样的女权主义”(variant feminism)也被视为发展南部理论之重任(Ebunoluwa,2009)。另有一些学者认为,所谓的全球北部其实涵盖了一些具有全球南部意义的地域和人群,比如被边缘化的欧洲国家、过去作为英国殖民地的澳大利亚及其土著、北美印第安人,还有西方学界的少数族裔,即为此类地域和人群的代表。为此,两名意大利学者依托意大利帕多瓦大学(University of Padua)于2016年推出了一本名为《来自欧南》(From the European South)的学术刊物,其创刊动机就是在边缘化的欧洲国家及其学界积极呼应有关全球南部的学术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