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640 【文章编号】1003-8418(2022)12-0030-09 【文献标识码】A 【DOI】10.13236/j.cnki.jshe.2022.12.004 大学是高深学问之所,是一个传递、探索、批判和分析高深学问的机构。大学中的诸种规则、制度、运行法则等大都围绕高深学问而展开。布鲁贝克在《高等教育哲学》中写道:“高等教育研究高深学问”[1],高深学问是大学变革中各种问题的共同基点[2]。在布鲁贝克看来,透过高深学问,我们便可知悉大学之现状、问题及未来。然而,高深学问本身既是答案,又是问题。面对时代的变革,高深学问自身需要进一步厘清,需要在大学变革进程中进行创新、完善。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努力探究何为高深学问,高深学问在今天面临何种挑战,如何应对这些挑战,我们又应该如何关涉高深学问等。 一、何为高深学问 何为高深学问?这的确是一个较难精确回答的问题。因为关于“高深”“学问”“高深学问”等概念既相对模糊不清,又不断变化且多元。高深学问有时称为“高深知识”,有时也称为“高深研究”“高深学术”。在大学发展历程中,高深学问受制于所处历史文化和时代环境,不同的时空条件会赋予高深学问不同的内容。因此,寻求一个永恒不变的、精确的、单一的高深学问的概念似乎既不明智,又无所结果。事实上,关于高深学问的争论、纷争和探究却从未停止,在现代大学的发展中,关于高深学问的观点、意见似乎该说的都说了。然而,我们依然坚信,“何为高深学问”仍需要进一步关注,因为毫无疑问,这一最基础、最基本的关键问题将极大影响高等教育的理论与实践,成为当代高等教育理论构建和政策决策中最深刻,也最持久的困惑的重要来源。 何为高深学问?在我们回答这一问题之前,梳理高深学问之历史演变非常必要,因为在对高深学问之观念进行一个鸟瞰式或导游式的概览后,我们才能更好地认识、理解其发展脉络和细微差别。“透过这些意见,我们不仅可以更复杂而小心地使用这些概念,而且对于人类投注无数心力的教育事业,才会孕育出更深入的洞见。”[3] (一)古典博雅教育之理智传统 高深学问为一种博雅知识,包括博雅传统中的“博雅七艺”,其目的在于培育人文,启发理智,使个体追求一种理性、德性和卓越的生活。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伊壁鸠鲁等古代先哲均开办了“学园”,旨在研究和传播高深学问。在这里,高深学问是一种理解宇宙、人生的智慧,一种精神修炼的实践。结合这些思想家和教育家的论述,高深学问主要具有这些特质:(1)真知旨趣,高深学问旨在追求真知、明晓是非,并且以自身为目的,即“为了知识而知识”;(2)知识与美德统一,高深学问促使人理性地辨别何为德性、卓越,学习德性的知识,知善并行善;(3)科学论证原则,高深学问用严格的说理、论证去探寻深奥的知识,而非是种种流变的观点杂烩;(4)关涉精神与灵魂,高深学问询问终极目的,关涉、训练、装备和濡养心灵,是心灵锻炼的精神营养;(5)广博和精深统一,高深学问避免对问题种种狭隘、专业性局限意识,高深学问关乎完整性知识;(6)高深学问是独立自由的知识,其超越于某种政治、经济和习俗的限制,致力于永恒性的理念、本质。 (二)实用主义的变革、改造与流变 古典博雅教育中的高深学问在中世纪大学中得以巩固、组织化和制度化。高深学问依然限定于传统的人文学科,其志趣依然是一种生活理想和精神操练。在这里,知识、德性、灵魂和美好生活统一。关于高深学问的研究也局限于对超功利性的知识本身的探寻,即高深学问首先不以服务于经济生产、政治实践的具体需要为目的。高深学问在这里表现为知识的等级性和超功利性偏好。然而,伴随着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的启蒙,大学的功能和知识的作用发生了转变:高深学问需要服务于社会生产和民众世俗幸福生活。大学必须承担更多的任务,学术研究需要重心下移。 早期的清教徒科学家们怀着崇高的目的转向了自然科学和技术科学的研究。在他们看来,自然科学、技术科学发挥着“救赎”作用,能够为社会提供更多的物质财富,为人民提供更好的欲望满足。英国皇家科学院的科学家们,如牛顿、卡文迪许、波义尔、威尔金斯等将自然科学技术和实验研究视为一项宗教的事业,他们大都是清教徒,使功利主义、现实主义和宗教信仰结合在一起。这些人反对清谈、修辞、浪漫想象和虚构,重视功用、实用、简明、质朴,心怀“社会福利和民众安逸”,善行被理解为现实的业绩。“请记住,清教精神气质中的第二个主导信念是把社会福利,即为多数人的善行,指定为一个必须牢记在心的目标。”[4]教育家洛克、夸美纽斯、斯宾塞等宣扬谋利的教育。这时,一些大学逐渐开设实用性科学、技术学科。在17-18世纪,德国的大学纷纷开设了实用性的技术学科,虔信派领袖弗兰克及其追随者为大学的实用化、技术化改革开辟了道路。当时哈勒大学、格尼斯堡大学、格廷根大学、阿尔特多夫大学等都是引进科学技术学科的典范,特别是哈勒大学,可谓“相当大规模地引进科学研究的第一所德国大学”[5],开设了大量的自然科学、经济数学学科、物理机械类学科。衡量学术的不是烦琐的经院哲学和拉丁语,而是实用性和人类的福利。“学术的进展应该有益于人的幸福和国家的治理,有益于消除人们心智上的诸种疾病,改变学术的目的使其服务于现实人的需要。”[6] 洪堡无疑是推动大学高深学问走向科学化、学术化、研究化的重要思想家和教育家。不同于中世纪大学的人文传统,也不完全同于清教徒大学学术的功利化取向,洪堡主张纯粹的科学研究和基础理论研究,提倡“学术自由”“大学自治”“教学与研究统一”以及“习明纳研讨”等,重新走向了高深学问的崇高认识追求和伟大的现实关怀。在洪堡看来,大学必须体现高深学问的“纯粹性”“基础性”以及“自由研究”,如此,高深学问才能更好地服务现实社会。事实上,洪堡树立了高深学问服务于现实、致力于纯粹性研究的新典范,极大地推动了当时德国科学技术的繁荣。洪堡的重要贡献在于,他实现了大学中古典博雅高深学问的现代性创新:学术研究的“纯粹主义”与“现实关怀”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