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英译本The Mountain Whisperer于2021年4月由英国查思出版(亚洲)有限公司(ACA Piblishing Ltd)发行,是中国当代文学精品走出去的又一次成功的尝试。“贾平凹是忠诚于乡土文明的文学代言人”①,其作品因大量使用商洛方言和关中方言,素来以难译著称②。《老生》中穿插的《山海经》选段,又给译者带来了新的挑战。译者庞夔夫(Christopher Payne)不畏困难,跨越语言和文化的障碍,最终将这部横跨百多年历史的鸿篇巨制呈现在世界读者面前,是值得高度肯定的。 一、《老生》英译本对《山海经》选段的处理 《老生》中共引用了九段来自《山海经》的文字。《山海经》古朴的文字和整饬的结构在文本形态上、内容上和气韵上都与贾平凹的叙事有着极强的呼应关系。细加考索,我们不难发现,这些段落,往往暗示着后文的情节,同时也和其他选段保持着细微的连结。庞夔夫在《译者记》(Translator's Note)中表示,他对《山海经》的翻译,参考了石听泉(Richard E.Strassberg)的节译本和比勒尔(Anne Birrell)的全译本。但是对照比勒尔的译本中对山名水名的处理,我们发现庞译略显杂乱。以《第三个故事》中引述的《西山经》为例(如下表),比勒尔统一将“xx水”译作“River xx”,并尽量依据《山海经》的旧注或通行的释文,考察出水名的字面含义,直译成英文。庞夔夫有时也会采用直译的方式,但遇到难译的字眼,又改为音译。
首先,不论从英文使用习惯的角度来看,还是译文前后保持一致的角度来看,都应将River置于水名之前。但是庞夔夫的译文中仅渭水一名,就在同一章节中换了三种译法。其次,对个别汉字的翻译似乎有待商榷。比如,庞译中“汤水”译作Boiling Springs,在上下文的映照下,就显得颇为不妥。在该段之后的“问答”一节中,学生说“汤应该是热水”,该句被译为“it should mean like hot or warm water”。说明译者知道热水并不一定是“沸水”(boiling),但在此处仍然将“汤水”意译为“沸泉”(Boiling Springs)。再次,在翻译《山海经》文段时,庞夔夫用Raucous Rapids意译了“嚣水”,但在随后的师生问答部分,该词又被用来指称“洛水”③。类似的问题也出现在对山名、动物、器物名称的翻译中。 尽管这样的改译并不影响文段阅读的连贯性,但是却造成了《山海经》引文和之后问答环节的割裂。比如第四个故事引用的《北山经》提到了“皆生食不火之物”。学生随即联系前面所引的篇章,问道:“前边各山列系祭祀只是记载祭祀用品和方法,而这里却有了在祭祀时,住在诸山北边的人都要生吃没有烹煮的食物?”④而老师回答中关于饮食的讲究和禁忌,暗示了之后老余父亲关于吃鳖的种种讲究和禁忌。英译本中,“前边”被译作“此篇”(This passage contains…),“祭祀用品和方法”也被理解为“诸山北边”的习惯,割断了与其他选段之间的连结。 诚然,在部分文段中,我们也看到译者并非没有注意到《山海经》选段与前后文之间的关联,有时通过合理的改写、添译,在译本中重置了这种关联。《山海经》在整部小说中所占的比例较小,我们也不应过分苛求译者对每一条原文都详加考证,精准翻译。一些关于山川名物细节的描写,如比勒尔译本那样,对“题”/”首”(forehead/head),“臂”/“身”(forelegs/body)等词详加区别固然很好,而庞夔夫出于对译文流畅性的维护,省译部分细节(如删去个别动物),或对近义词进行合并也无可厚非。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到,古典文学给母语非汉语的译者带来的巨大挑战。而他们所面对的另一个挑战,则是乡土文学中带有地域色彩的方言俗语。 二、《老生》译本中误译现象举隅 《老生》对乡土文明的表达,在一定程度上是建立在地方性色彩浓郁的语言之上的。贾平凹对方言土语和民间见闻的出色运用,不仅让笔下人物的形象丰满立体,也最大限度地贴近了秦岭地区真实的生活场景。然而,富于生活气息的语言和民俗物件对于母语非汉语的译者而言,在理解上有一定的困难,也成为了导致误译现象的主要原因之一。比如在说起《开头》部分说起双双丧妻的父子“命都硬”被误译为“生活艰难”(life was hard);唱师“过午不食”被误译为“不吃午饭”(never ate lunch);开商店的人遇到鬼,收到的阴票子(冥币)被误译为“假币”(the money…was all counterfeit)。秦岭地区对海洋没什么概念,“把太大的碗也叫作海碗”,这一句被误译为当地人“认为海比大碗大不了多少”(not much bigger than a reasonably large bowl)。 英译本中有一部分误译属于日常叙事中的细节,虽然数量较多,但牵涉的上下文较少,并不影响小说情节的发展。比如,唱师曾被请到一个村里唱阴歌,因为“那里放炮老死人”。作为频率副词的“老”被误译为形容词:“There was an explosion there…some old men died”⑤,“老死人”变成了“死老人”。当唱师为此地的人唱阴歌时,死者的女儿一家远在“八十里外”,“等到鸡上了架”才赶到。鸡鸭上架本是农村常见的一个时间标的,早在《诗经》中就有“鸡栖于桀”的说法。译者将其译为“until the cock to crow”明显不妥,crow有啼叫之意,尤其是黎明时的鸡鸣(of a cock make a loud shrill cry,esp at dawn),容易让读者误以为原文中拖延至黄昏才举行的葬礼,变成了次日黎明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