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3569/j.cnki.far.2022.06.126 自国际关系作为一门学科开始,政府间国际组织①就一直处于理论思考的核心部分。②二战结束后,国际组织大量出现并积极参与国际政治进程,现已成为非常重要的国际关系现象,政府间国际组织在国际事务中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③但近年来国际组织不断面临冲击与挑战,如美国在特朗普政府时期频繁退出国际组织,创造了“退出主义”(withdrawal doctrine)外交。④2020年英国确定“脱欧”,呈现了国际组织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退出谈判。⑤俄乌冲突升级之后,俄罗斯被迫与主动“退群”。⑥在这一背景下,国际组织和多边合作的基本原则及合法性受到质疑,所谓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也“面临危机”。⑦因此,对国际组织的生存研究不仅可以开拓国际组织理论研究的新方向,也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研判当前国际组织的改革与发展进程。 在生存方面,国际组织实际上并非如已有研究所示那般稳健。既有的国际组织研究通常基于路径依赖所产生的“制度黏性”(institutional stickiness),强调制度化的国际组织一旦建立,基于较高的沉没成本,成员国放弃该组织寻求其他替代组织的可能性就会降低,⑧一些特定的机制和模式会不断自我复制和巩固而愈发难以改变。⑨罗伯特·基欧汉提出“霸权的衰落并不必然敲响合作死亡的钟声”,⑩更进一步强调了国际制度自身功能性和制度惯性的作用。但现有研究数据显示,政府间国际组织的消亡现象大量存在。乔恩·佩夫豪斯、蒂莫西·诺德斯特罗姆等学者根据“战争相关项目”的“政府间国际组织3.0”版本(COW-IGO v3.0)数据集(11)的统计发现:自二战后至1989年,平均每年有7.2个政府间国际组织诞生,1.6个国际组织衰亡。冷战结束后,平均每年新生4.4个国际组织,但是每年死亡的组织却达到3.4个。(12)2019年,荷兰马斯特里赫特大学启动了一个为期五年的“国际组织的衰亡”研究,也称“NerstIOr”项目,其具体名称为“谁能活得更久?关于国际组织衰亡的制度理论(2019-2023)”,旨在研究国际组织为何衰亡的问题。(13)项目组首席研究员希尔克·迪克斯特拉研究指出,1815年至2014年,常见的国际组织中约有39%正式死亡,1948年至2013年间,虽然没有正式宣布解体,但70个国际经济组织中已有约38%处于不活跃状态。(14)早些时候,美国学者谢里尔·尚克斯、哈罗德·雅格布森以及杰弗里·卡普兰撰文指出,自1981年至1992年间,政府间国际组织数量从394个降至339个,其死亡率的确“高得惊人”。(15) 国际组织主要是在解决日益密切的国际交往中所产生的各种专门性、行政性和技术性的国际协作过程中逐步形成的。(16)外部环境的变化可能会对组织的需求度产生影响,但在同样的外部环境、同样的议题领域中,仍然存在完全不同命运的国际组织。冷战结束后,以服务于东西方对抗而建立的华约最终解体,北约则得以生存并不断壮大。在20世纪开始日益严峻的难民问题领域,(17)国际难民组织(International Refugee Organization,IRO)解体而联合国难民高级专员公署(United Nations High Commissioner for Refugees,UNHCR,简称联合国难民署)得以生存,且发展成为难民治理的核心机构。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国际组织解体?主导国退出是否对组织生存产生决定性影响?本文的研究困惑由此产生。为解决这一问题,本文将首先回顾既有研究,进而提出新的分析框架,并通过IRO和UNHCR的生命历程检验本文框架的适用性。 一、既有研究及其不足 国际组织的命运走向宏观上分为生存与解体两个方面。当前研究更多聚焦于组织的困境与改革,较少关注组织的解体问题。既有研究中与组织存亡相关的讨论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对联盟存续与瓦解的原因分析,二是上文所提NestlOr项目和英国学者梅特·乔桑尼瓦关于组织解体研究的最新进展。(18)以上成果提出了可能影响组织存续的相关要素,为本文分析框架的构建奠定了基础。 (一)聚焦于联盟存续与瓦解原因的讨论 联盟瓦解问题目前已有较多讨论,关于影响联盟稳定和瓦解的分析可以为国际组织命运走向研究提供参考。一方面,从国家中心主义的视角来看,成员国国内政治和国家间互动是联盟存续与瓦解的关键,国内要素包括成员国是否为民主国家、(19)领导人及政权变化等。(20)国家间的军事、经贸关系对于联盟瓦解也有重要影响,盟友间的经贸关系可以降低联盟解体的可能性。(21) 另一方面,从联盟生成与维系的条件来看,共同的外部威胁和一致的利益诉求是推动合作成立的核心动力。在现实主义视角下,如果导致联盟建立的共同威胁不复存在,那么合作就会瓦解。(22)联盟崩溃的一个显而易见的解释是国家间利益(或目标)的不同或者冲突,(23)成员国间争夺收益的斗争将导致联盟顷刻瓦解。(24)另外,外部环境也是影响联盟稳定的关键要素,战争状态下的联盟相较于和平状态更加稳定。(25)根据布雷特·利兹和布尔库·萨文的研究,联盟瓦解的两个条件是维持条件的改变及抛弃联盟的代价。(26)宋伟等指出,战略利益是联盟建立的首要根源,但并非维持联盟存在的充分必要条件。(27)北约和华约的不同命运是以上论断的有力证据,外部威胁的消失不必然导致组织解体,组织的制度化、(28)成员国能够实现和解是决定其发展变化的一项关键机制,(29)盟友互动妥协的失败必然导致联盟破裂。(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