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毛泽东在给新华社写的评论中指出:“中国产生了共产党,这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变。”①此时,中共已基本夺取全国政权,即将成立新中国,回望党的创立,其意义自然不同寻常。许多历史事件的意义往往在较长历史进程中才能突显出来,在初始阶段可能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是,不寻常的历史事变,其内部因子一开始就必定有特别之处。综观既有研究,大多探讨社会文化、国内外局势对中共创建的影响,缺乏对中共自身特质的关注。②本文试图从中共自身的定位和他者的视角,探究其在成立初期相对于其他政党所表现出的独特之处,以揭示中共领导中国革命胜利的深层原因。本文所言“党成立之初”主要指1920-1924年,因论证需要,部分内容追溯至五四前后或后推至大革命失败之前。 一、“以主义为结合中心” 新文化运动前期,西方各种学说和思想涌入中国,其中多数以“主义”相称,纷纭繁杂。形形色色的主义,使逐渐走向倡议“社会改造”的知识人感到无所适从。③对此,胡适连续撰文号召“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④一时颇有影响。毛泽东在长沙专门组织“问题研究会”,提出71个大问题及140余个小问题。⑤与胡适发生“问题与主义”之争的李大钊,一方面日益走向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试图在容纳“各种主义”的基础上实现对人的改造。⑥他领衔发起成立少年中国学会,主张“先将中国人个个都造成一个完全的‘人’,然后再讲什么主义”。⑦ 少年中国学会是一个注重人之本身“完全”的团体,作为成员之一的左舜生对它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具有充分的人味”。⑧然而,同样作为学会一员的毛泽东很快就感到,少年中国学会“不免有点虚浮,少深沉远大之计,少恳挚之意”。⑨“深沉远大之计”即共同的大目标。⑩他在推动新民学会的活动时注意到:“好多人讲改造,却只是空泛的一个目标。究竟要改造到那一步田地(即终极目的)?用什么方法达到?自己或同志从那一个地方下手?这些问题,有详细研究的却很少。”(11)面对形形色色的主义,毛泽东同样感到困惑:“现在我于种种主义,种种学说,都还没有得到一个比较明了的概念。”(12)恰恰表明,此时的毛泽东正在力图寻求一种“明了”的“主义”。因而,他对新民学会的发展方向日益明确:“不可徒然做人的聚集,感情的结合,要变为主义的结合才好。主义譬如一面旗子,旗子立起了,大家才有所指望,才知所趋赴”。(13)做一个人,可以先不要主义,而改造社会,则离不开主义。研究和解决问题,固然重要,但是如何研究和解决问题,则面临“主义”的选择。胡适的一篇文章认为,“主义的研究和鼓吹,是解决问题的最重要最切实的第一步。”(14) 恽代英在少年中国学会另一主事者王光祈建议下,在武昌成立利群书社,进行工读互助实验,但无果而终。恽代英从失败中幡然醒悟:“人家笑我们是一盘散沙十几年了,我们到头仍是一盘散沙,没有一个群众事业,曾经维持得长久”,因而提出,“现在最应注意的,是要打破人的中心,建设主义的中心”。(15)“经两载之切实研究”,李大钊同样感到学会“对内对外似均应有标明本会主义之必要,盖主义不明,对内既不足以齐一全体之心志,对外尤不足与人为联合之行动也”。(16)可见标明主义,既是理论“研究”的结果,又是开展实际工作的现实需要。“问题与主义”之争发生后,在上海仍与胡适密切来往的陈独秀打比方说:“我们行船时,一须定方向,二须努力……主义制度好比行船底方向”。(17)努力之前需要先定方向,才知往何处用劲,这与毛泽东的观点一致。显然,这样的主义所指示的方向要独辟蹊径,才能开出一条能够“解决问题”的新路。 中共一大召开前,少年中国学会在南京召开年会,讨论最热烈的就是“宗旨主义问题”。讨论中,“北京同人多主张要主义,南京同人多主张不要主义”。南京分会的邰爽秋提出,学会“强定一种共同主义,必致因大家意见不同,引起分裂,且一种主义总有缺点”;李儒勉同样认为,“强欲大家信相同主义,结果必致学会解散”。而“北京会员多半因受恶刺激太深,为保持人格故,力争要规定共同主义”。其中,邓中夏指出,“全会应有共同的目的以为标准,故必采取或创造一种主义,以为学会的主义”,“学会已往的对社会无甚效力,都因无共同主义之故。必须规定了主义,大家求学做事才不误入歧途;才便于分工互助;向外活动才旗帜鲜明,易结同志团体;所谓失节堕落,亦才有个标准,于人格的保险能真有效力。这都是有了共同主义的好处”。他还说:“至于规定主义,怕引起学会分裂,我想苟于创进少年中国有益,即破裂亦何妨。”对此,高君宇表示赞同,指出“学会会员为创造少年中国便于分工互助,不可无一种共同主义”。黄日葵进一步提出,“主义是时代的产物,今日为中国的改革,实觉有须一种主义的必要。而考学会所以发生规定一种主义的问题”,主要是“受时代潮流影响”。所谓“时代潮流”,指的是五四以后知识人走向行动,努力进行“社会改造”的潮流。时代呼唤主义,亦是因为越来越多的知识人通过实际行动认识到,没有“主义”,就无法解决社会的“问题”。少年中国学会南京年会到会23人,“主张不要主义的六人,主张要主义的十七人”。虽然这17个人各自秉持的主义不尽一致,总的结果仍是“悬案”,(18)但是此后相当多的会员已不愿再作争论,而是奔赴各自主义的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