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视觉媒介到微观艺术体制:画框及其隐喻 设想一下,当面对着一堵白墙时,视线的落点可能会有千千万万个。在白墙上挂上一幅图像,视线便会直接落在图像上;但当这堵白墙上仅仅挂有一个框时,视线最初的落点,却往往并不在框上,而是在框内,即使框内什么都没有。一个物理画框(physical frame)和绷在画框上的画布平面一起构成承载绘画的媒介物(medium)。一方面,框制了绘画的二维平面;另一方面,也框制了观者的观看,引导观者的视线从画框之外转向画框之内。因此,框制性作为画框的根本属性,其本身也带有二重性,既规定了实体对象的边界,也引导了观看的视线,带有视觉性。画框对于视觉的框制效应(framing effect)提示我们,画框不仅仅是媒介,还应被纳入视觉媒介的范畴。和普遍意义上的视觉媒介不同的是,现代意义上的物理画框,并非作为观看的辅助工具被发明出来,画框并不能作为人眼的延伸,帮助人眼看得更多、更广、更细;相反,物理画框在绘画上的应用,是从限制性和规范性的角度影响和框制了视觉。 本文旨在对画框展开一场视觉媒介考古。画框(frame)的语义,一直处于动态更迭之中,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下被不断丰富化。在今天来讨论画框的问题,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直觉意义上伴随架上绘画的可拆卸的物理画框(picture frame),还有那在画面中“被描绘出来的画框(pictorial frame)”,即带有框制性的“画框因素(frame factor)”,以及由“frame”在语词和实践层面上所延伸出来的各种画框隐喻及相关的理论概念,比如艺术家画框(artist's frame)、后生产的画框(post-production frame)、合作性画框(collaborative frame)、绝对的画框(absolute frame)、第一和第二画框(the first and second frame)、展览画框(exhibition/curatorial frame)①,等等。“‘画框’同时是框定的文化运作(cultural operation of binding)以及划界的物质实践(material operation of bounding)”②,它们共同构成了画框的历史与现实。尤其是当我们面对当代艺术的时候,则更是无法脱离其接触(immediate)和延伸(extended)的画框甚至于那些影响作品理解的其他因素③,这些影响作品理解的因素(比如语境等)从框制隐喻的意义上也被称为画框。 从语义延伸的角度,笔者将画框分为了三个层级,无论是哪一层级的画框,都以一种边界性、框架性的作用介入了艺术作品在创作、传播、观看过程中的含义构成。第一层级为接触画框(immediate frame)④,即指向与绘画作品零距离接触的画框,共有两种形式,已在前文提到。一为现代意义上可拆卸的物理画框,即指饰于绘画作品四周作为装裱的实体画框,为物质材料层面的含义。二为画面内部的一些画框因素亦为画框,这些画框因素常常位于画面较为边缘之处,起到和物理画框异曲同工的作用。第二层级为体制画框(institutional frame),即指展厅、画廊、美术馆、博物馆等用于展陈艺术品的由艺术空间、艺术话语、艺术基金组织等构成的艺术体制。艺术体制作为画框,被框制的不再仅仅是单件的艺术品,而且是艺术本身。相比于接触画框,体制画框并不与艺术品直接接触,而是从艺术场域、艺术体制的角度影响观者对艺术品本体层面的认知。第三层级为联想画框(associative frame),更多指向社会、文化等其他语境的框架性结构,在这一层级上讨论的frame概念,往往已经脱离了艺术及视觉文化相关的领域。 作为本文研究对象的画框,则属于其中第一层级和第二层级的接触画框和体制画框,第三层级的联想画框仅仅是“frame”在框定语义上的联想延伸,因此并不被纳入本文所考察的作为视觉媒介对象的画框中来。从表面上来说,似乎只有第一层级的接触画框是最直接的框制观者视觉的媒介物,那么体制画框是如何作为本文所考察的研究对象的呢?这包含了以下几方面的考虑。第一,单独就体制画框而言,自博物馆等艺术空间诞生以来,艺术品的实地观看便是博物馆式的观看,即大部分艺术品的观看都只在“白盒子”空间发生,白色的展墙和空间构成了观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真实的视看经验中,观者是无法忽视观看对象所处的媒介环境的,而“白盒子”空间及其展墙带有框制性属性,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博物馆空间也是会对视觉起到框制性作用的视觉媒介。第二,接触画框作为艺术实践的直接表象,体制画框作为艺术实践的体制环境,两者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体制画框之所以被视为画框,是由画框区分画内画外、定义艺术和非艺术的隐喻含义中来的(这一点会在下文中较为详细地展开,在此不再赘述),因此可以说接触画框就是一个微观的艺术体制,考察其特性、功能和变迁,将揭示出艺术体制(即体制画框)的运作机制以及艺术实践面对艺术体制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