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撕裂”来概括疫情时代与时代中的生活,也许并无不妥。任何生活都有缺陷,任何缺陷都有疗救的需求,但首先我们要看见并能够直面缺陷所在。我们如何看见我们所看见的,决定了我们看见的真与伪、深与浅。刘颋说,一个作品吸引她的其实是这几个方面:“他看见了什么、他为什么看、他如何看。我们原来提到的问题是写什么、怎么写、为什么写,其实不是‘写’,是‘看’”。①如此,作家“看”的来处与去处就很重要了。 无疑,一时代催生一时代文学,一阶段有一阶段文学显性基因,一人有一人文学向度。二○二一年是疫情时代第二年。江苏散文的何去何从,无法规避疫情时代的空间性和情境性存在;江苏散文的面影,与文学革命或不革命、文学虚构或非虚构有着成规式关联,但更大的关联,是作家介入时代的深度与表达现实的力度。基于这些因素,我观察江苏散文作家作品时,着重观察时代裂缝间的变化,可以简括为“四多二少”:“看”历史的多了,这些“后学术”文章,首先不是思垂空文以自见,而是想弄清中国历史和现状中的一些问题;“看”嘈杂的人世间多了,辗转于个人记忆和时代记忆,在故纸堆中悼人、在万般信息中忆事、在时间之流杂取人间细碎、在时代屋檐录制纸上生活;“看”生态的多了,包括动植物、山水园林、村庄都市等主题,人与生态的关系性存在有了多类型叙述;“看”红色文化的多了,有红嘴唇、红尾巴模式,也有集体认同与个体情怀的自洽交融;“看”诗意的少了,江南意象淡化了,民间江南与江南民生叙述较为凸显;“看”揭示的少了,偏于现实赞歌,介入现实乏力或是介入了伪现实。 一、历史散文与“后学术”文本 沈昌文在《后饮酌·后学术·后刊物》中交代过“现学术”与“后学术”的区别:“学者们为了学术,收资料、写文章,所出成果为‘现学术’,它适合学报,而不适合《读书》。其后再有消化,融以学术以外的种种感受,表以学术文章以外的适当形式,方为‘后学术’。”②在江苏散文中,“融以学术以外的种种感受”的“后学术”文章颇多,一般以历史散文形式呈现,写作者以学院派教授为主,兼有杂志主编、作协创作员等。 学院派教授的历史散文,普遍重视文学史、学术史、政治史上一些重要事件,重视推理、证明、剖析,重视引文注释且强调原典,行文常常从细节处落笔并“将事件糅进思想,将历史哲学融入历史本身”③,在类似长焦距的历史透视中,厘清和揭示历史的隐相。但从审美体验来说,史料性、学术性一定程度上稀释了散文的文学性。 可以说,南京大学是“后学术”历史散文写作的重镇,“南大人”对创新、良知、自由、批判、责任、社会精神、求真审慎等价值观念的坚守确立了“南大人”质朴真诚、自由意志和独立精神的基本品质,也锻造了“南大精神”的悠远。王彬彬一般被认为是“后学术”散文的代表作家。他在《钟山》杂志断断续续写了近二十年,从二○○二年的“文坛旧事”一路写到“栏杆拍遍”的政坛旧事。二○二一年他在“栏杆拍遍”发表《袁世凯的语言战略》《吴禄贞与历史的另一种可能》《清末民初军事学校的科学文化意义》《北伐战争:两种军事院校的对决》《段祺瑞与蒋介石》《溥仪与民国》等文章,围绕清末民初的社会变革,以语言为文史切口剖析袁世凯的谋权、抢权和弄权生涯,以吴禄贞为个案思考清末留洋军事人才充实新军后的军事及政治可能性,以另只眼对清末民初军事院校的科学文化意义进行了综合评估,指出北伐战争在某种意义上是黄埔系统军校与北洋系统军校办学、训导、教育的较量和博弈,并把袁世凯、吴禄贞、段祺瑞、蒋介石、溥仪等一干人放在纷乱的时代中敲打,探寻他们深层的文化心理及历史影响。王彬彬对清末民初当权派、政治立场不同者、启蒙者、科学教育、时代风气及思想的审视,也是对社会变革时代的通融性思考。王彬彬说,随笔(散文)在反思历史时,思想锋芒总是指向现实的。南大人沈卫威查阅民国档案中的新文学作家、学者手札(书信)、手稿,以档案为第一历史现场,用文字雕刻独立人格和自由思想,写下持续待刊的图书《驶向档案馆的文学列车》,在《民国时期关于首都选址问题的争论》中思考“政治正确,现实考量”问题,在《汤用彤过了和过不了胡适这道“坎儿”》中审视历史现场的冰冷以及知识分子的“坎儿”与“生路”,在《从〈松花江上〉到〈王小二过年〉》的山河家国中感受个体的担当与政权的瞒和欺,在《胡适〈非留学篇〉对毛泽东的影响》中对胡适、毛泽东这对师生关系进行思想史意义的追问等。旧时明月,曾照故人亦照来者。沈卫威转到历史的后台,看历史卸妆后的模样,并指出:“这也是历史的通鉴!”④祝晓风在他的朋友圈留言:“沈先生为当代散文增添了历史的严肃和真。真,才有力量。”南大文史专家程章灿的《旧时燕:文学之都的传奇》是十五年前在《古典文学知识》上连载的南京文化散文的修订版,书名虽有“传奇”,但程章灿表示“没有戏说”,其叙述背后有大量可信的史料支撑。何平说,“《旧时燕》以文学的方式完成了对南京山河、历史和文学的一场漫长的追忆”。⑤莫砺锋索性沉在历史的诗词中,写下《“余事作诗人”的王安石》等篇什,对古时代改革者做历史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