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缘政治博弈主要考察地理空间、地理因素对于政治决策和政治博弈的影响,陆海空天等地理空间及其蕴含的资源是博弈的焦点,其目标是通过控制相应的地理要素以在国家竞争中占据优势。随着传播的空间转向、地理的传播转向以及虚拟与现实同构社会的到来,在互联网基础上形成的信息空间已成为与陆海空天平行的第五维空间。社交媒体与颜色革命、平台竞争与技术较量、数据泄露与网络安全等信息空间的现实博弈层出不穷,使信息空间成为看不见硝烟的地缘政治博弈场。如果说土地是农业社会的基础生产资料,石油是工业社会的基础生产资料,那么数据就是信息社会的基础生产资料。本文着重考察信息地缘政治博弈问题,首先厘清信息地缘政治博弈呈现的特征,进而分析信息传播影响下的地缘政治博弈态势,思考信息地缘政治博弈的本质、输赢,以期有助于妥善应对。 传统地缘政治博弈始终强调地理位置及地理要素对于政治的影响。从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的海权论、麦金德(Halford Mackinder)的大陆心脏说到豪雪弗(Karl Haushofer)的生存空间论,从杜黑(Giulio Douhet)的空权论到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的边缘地带论,从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的大棋局和基辛格(Henry Alfred Kissinger)的大外交到跨世纪的批判性地缘政治学理论,地缘政治学经历了繁荣—低迷—复兴的历史发展过程。①它们都是考察海洋、陆地、天空等相应的地理空间和地理因素对于政治权力博弈的影响。信息地缘政治博弈则具有信息时代的鲜明特点,不同学者选取了不同的研究视角。丹·席勒(Dan Schiller)将信息地缘政治置于传播政治经济学视角下,指出信息的地缘政治学可以用来阐明历史变迁的模式,并认为世界政治经济结构重组凸显了信息地缘政治的重要性,将信息地缘政治同美国数字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建立美国主导下全球通信系统的历史联系起来。②埃里克·罗森巴赫(E.Rosenbach)和凯瑟琳·曼斯特德(K.Mansted)则从国际关系的角度出发,将数据看作“新的石油”,认为信息是新的地缘政治资源,得到当今世界各国的重视。国家之间围绕信息权力展开新的争夺,包括抢占信息影响力、决策准确性、数据经济、指挥联络能力的制高点。③国内学者从国际传播与地缘政治关系角度切入研究互联网时代的地缘政治,从网络地缘政治视角分析中美关系,或从科技竞争与国家权力维度看待网缘政治,在“数字平台地缘政治”逻辑下分析中国媒体的国际传播。④不同视角的研究均突出了信息技术和信息空间在地缘政治博弈中的核心作用。 总的来讲,信息地缘政治博弈重点探讨基于互联网形成的信息技术和信息空间对政治的影响及其与地缘政治之间的互动关系。在信息地缘政治的博弈要素构成中,除信息技术和空间本身之外,还包含信息空间中丰富的信息资源,如信息基础设施、数据、产品、用户等。如果说传统地缘政治强调的是国家驾驭地理空间的能力,那么信息地缘政治则突出国家驾驭信息空间的能力,相较于传统的制海权、制空权、制天权,信息地缘政治强调制信息权,是掌控和使用信息技术、信息空间的能力。信息传播则以极强的空间穿透力、连接力和控制力,成为空间之轴,是影响信息地缘政治博弈态势和应对战略的关键所在。信息地缘政治博弈关注重点虽然与传统地缘政治博弈不同,但信息空间架构的基础设施、信息传输的行为主体以及信息空间博弈目标兼具地缘属性和虚拟空间属性,因而呈现出信息地缘政治博弈的独有特征。 首先,信息地缘政治博弈焦点的复杂性。相较于海权论、陆权论、空权论等关于海洋、陆地、天空特定地理空间的竞争,信息地缘政治博弈的焦点要更加复杂。这与信息空间构成要素的多样性有关,信息技术、信息设备、信息产品、信息专业人员、信息数据等都是信息空间中的构成要素,因此博弈焦点可能落在其中每个要素上。2019年以来美国联合“五眼联盟”国家对中国华为公司5G通信技术发展的遏制以及通信设备安全性的质疑,终止与华为公司的设备合同,都是其中的体现。同时,一种信息设备、一种信息产品的生产者可能包含来自多国的企业,例如手机作为日常的移动通信终端,其芯片的设计、生产、封装,会涉及到很多国家的企业,包括美国的英特尔、韩国的三星、中国的华为海思等,而手机操作系统、各种移动应用开发商又分属于不同的公司,手机的其他硬件,例如相机镜头、屏幕、通话硬件、音响等有不同企业产品参与,这就造成一种信息成果包含多种信息专利混杂的情况,使得信息地缘政治的博弈焦点更加具有复杂性。 其次,信息地缘政治博弈边界的模糊性。信息空间不同于自然形成的地理空间,是一种基于互联网技术形成的虚拟空间。信息的流动性使信息空间不可能形成清晰的边界,交流互通才能让信息产生更多价值,使信息空间更多地体现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属性。信息空间本身的利益交互性,增加了博弈边界的模糊性,提高了信息空间的博弈难度。光缆、卫星、计算中心、数据中心、存储器、计算机等装备,通信相关的芯片、处理器、操作系统等核心技术,虽然被世界各国广泛使用,但它们都有生产、设计、技术和知识产权的归属,而拥有这些产权和技术的公司、机构、个人都有国别归属,同相关的主权国家联系,全球互联网13个根服务器中只有3个位于他国(英国、瑞典和日本),其余都在美国,而根服务器是世界各国接入世界互联网服务的必要渠道,各国利益在根服务器的运行使用中相互交织。在太空通信领域,很多气象卫星、导航卫星、通信卫星系统通常都是服务多国的,很多国家没有发射卫星的技术,只能借助国际通信卫星组织和其他国家的卫星技术来获取服务,例如2022年美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的星链卫星系统为处于战争中的乌克兰提供互联网通信服务,这些都会增加利益交互。但是,其间边界的模糊性并不意味着信息主权的消散,不代表信息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