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末年,廖刚(1070-1143)以家中长者多寿,取老莱子彩衣娱亲典故建世彩堂,并邀请师长、同辈题咏,将作品结集为《世彩堂集》①。绍兴五年,宰相赵鼎将《世彩堂集》进献给高宗,受到高宗褒奖。一个地方文人家庭的颂美文本,却受到最高统治者的褒奖,这在宋代乃至整个中国古代都是罕见的。这背后究竟隐含着怎样的考量?世彩堂及《世彩堂集》是出于怎样的动机建构、结集的?士大夫在题咏中做了哪些阐发?受到褒奖后,又是怎样传播的,产生了怎样的辐射效应?凡此种种,颇值得探究。而且,在古代,文学作品不单单是出于审美目的而被创作、接受的。弄清《世彩堂集》从成书到进献、传播的历程及其背景、意蕴②,对于我们客观认识古代汗牛充栋的题咏、酬唱等交际性文学在古人生活世界中的生成、传播及其功能、价值等,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命名的过程:从彩戏亭到世彩堂 北宋末年,来自福建的官员廖刚以家中长者多寿,取老莱子七十岁身着彩衣娱亲的典故建世彩堂。陈瓘首唱揄扬,士大夫纷纷跟进作诗,结集为《世彩堂集》。马端临《文献通考》记:“《世彩集》三卷。《中兴艺文志》:政和中,廖刚曾祖母与祖母享年最高,皆及见五世孙,刚作堂名‘世彩’以奉之。士大夫为作诗。”③实际上,廖刚经营的“世彩”建筑,历经彩戏亭、彩戏轩而终至世彩堂。 廖刚入仕之初,已有以“戏彩”自矜之意。廖刚字用中,崇宁五年(1106)进士。许景衡《送廖用中》云:“戏彩北游非我计,督邮南去近吾庐。官田雨足秋多黍,城市潮来食有鱼。更诵九江长短句,人间乐事得如渠。”④结合黄颖(字秀实)《世彩堂诗序》“政和元年(1111——引者注)冬,予年兄廖用中自虔之学官代还”⑤,知许诗作于送廖刚赴任江西学官时,正是他甫入仕途的时候。 政和初年,廖刚又命名了福建旧居的彩戏亭。廖刚《与黄思贤侍郎简》称“敝居旧为彩戏亭,中奉大夫刘会元为作记”⑥。政和四年正月,刘会元在记中说明建筑命名的缘由,但没有提及题咏集,可见此时尚未结集。刘记又云: 仪曹既以儒学起家,思显尔祖,乃伸肯获之意,以“世彩”名所居之堂。朱甍绮窗,碧水相照,若夫山日和动,好风时俱,黄鸡告肥,白酿初熟,扶节佩韘,熙然聚五世之老稚,相与衎乐以终日。⑦ 此记以“世彩”名堂,或是后人不明先后营建详情而改。“碧水相照”“好风时俱”说明建筑位置临水背山。刘记还描述了廖氏一家在其中熙然相聚的生活情态。这些都与亭的特点和功能更为吻合。《中国造园史》说,亭“对地形地势有高度的适应性;或立山颠,或枕清流,临涧壑,傍岩壁,处平野,藏幽林,空间上独立自主,布局上自由灵活”,可供“娱游活动中停息观赏”⑧。 随后,廖刚到秀州任仪曹,又在官舍命名了彩戏轩。他邀请黄颖作《世彩堂诗序》,黄序中提到:“三年秋,予以罢斥单州权莞,待次于秀州。过用中之境,见其厅之西为轩数楹,命曰‘彩戏’。予曰:‘子果得所乐。’……乃出诸公所赋世彩诗,属予序其事。”⑨明确点明建筑形制为轩,并且指出,政和三年秋为世彩诗初次结集的时间下限。 杨荫深说,“轩实为一种廊屋”,“至唐时始渐以室名轩,如柳宗元有《西轩记》,戴叔伦有《南轩诗》。宋以后则渐盛行,但较之于斋,似还略逊一筹”⑩。根据上引黄序,知彩戏轩在厅堂西边,说明并非主体建筑,而是正室旁边的廊屋。作为廊的一部分,它们往往蜿蜒曲折,不单具有交通作用,还宜于小憩和倾谈等(11)。 离开秀州后,廖刚为世彩堂命名。他虽然先后以“彩戏”命名过旧居园亭、秀州官舍之轩,并且请人各作记、序,但现在改名为“世彩堂”,与之不符,所以求黄思贤“序而合之”: 今大人八十岁,家兄之孙十四五矣,加数年,见玄孙不难。“世彩”名堂,为是也。然敝居旧为彩戏亭,中奉大夫刘会元为作记。昨任秀州仪曹日,又尝以名官舍之轩。故黄秀实作诗序,止道加(嘉——引者校)禾彩戏轩事。后以彩戏无相继见高元意,而轩亭似非燕老之地,故更建堂,而“世彩”名焉。前后题诗者,皆主赋此事,而记序异词,轩亭异所,若不足考。愿得数言,序而合之,幸甚幸甚。(《与黄思贤侍郎简》)(12) 此札云“今大人八十岁”,又陈渊《廖成伯朝请墓表》载廖刚父亲廖懋“以靖康元年(1126——引者注)十月庚辰终于家,享年九十有四”(13),知此札作于1112年,即政和二年。然黄颖《世彩堂诗序》云,政和“三年秋……属予序其事”。二者略有出入,留此待考。 从彩戏亭到彩戏轩再到世彩堂,经过三次命名,建筑体积从小到大、名称从俗到雅、在庭园中的位置从随意到中正,反映了世彩建筑文化内核不断丰富的过程。 一是建筑形制从亭到轩再到堂,加强了礼制空间意识。 堂在传统第宅中具有丰富的礼制意义。堂和殿本具有对等地位,杨荫深指出:“《说文》又以为‘堂,殿也’,盖堂实如宫中的殿。”(14)闫月珍从布局着眼,说“门堂之制”突出了堂屋在整个院落内部的核心地位,“‘门堂分立’形成了一个封闭式院落和一个堂屋主体,‘前堂后室’区分了堂屋主体的主要内部构造。这两者规定了中国古代宫室的院落式布局,蕴藏着丰富的礼制意义”(15)。侯幼彬从功能考察,认为“堂是渗透在第宅中的礼制性空间,家庭中的敬神祭祖、宾客相见、婚丧大典、节庆宴饮都在这里举行”(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