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6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511(2022)05-0026-08 现代性开端之思所思之物是“我思”,笛卡尔与斯宾诺莎作为开端性的哲学家,确立了实体成为主体的道路。海德格尔认为,实体最终在德国观念论那里被把握为自我、主体、一般主体,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完成了。斯宾诺莎的“泛神论之争”是德国观念论兴起的序曲,甚至可以说,笛卡尔精神实体“自我”的确立以及斯宾诺莎对笛卡尔的批评与反驳在18、19世纪的思想文化发展中集结为一种力量,正是这种力量开启了德国观念论的主体性哲学。斯宾诺莎作为现代性开端之思的哲学家一直没有得到确认和重视,他与笛卡尔的思想关联研究也一直是哲学界聚讼纷纭的论题。本文选取三组概念:(1)身—心二元论与“神即自然”泛神论,(2)真理与人类理智,(3)理性的力量与情感——评估斯宾诺莎与笛卡尔的关系,通过分析斯宾诺莎对笛卡尔的批评与反驳彰显他对现代性开端性之思的贡献。 一、“身—心”二元论与“神即自然”泛神论 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与斯宾诺莎的泛神论分歧的焦点在于对“实体”的理解和设定上。笛卡尔的实体概念有三种用法:(1)“显而易见,任何性质或特质都隶属于某个东西,而凡存在性质或特质的地方,必然存在有它们所依赖的东西或实体。”①当我们看到一些属性存在,我们就可以推断说,这些属性所依托的实体也必然存在。这是将实体定义为事物性质、特质、属性的载体和基底。(2)“每一个实体都有一个主要的属性,思想是心灵的属性,广延是物体的属性。……广延就构成了物体实体的本性,思想就成为能思的实体的本性。”②笛卡尔区分了两个实体:一是能思想的实体——心灵;一是有广延的实体——物质。这两个实体是不可通约的:心灵能思想,但没有广延;物质有广延,但不能思想,构成身—心二元论。(3)心灵实体和物质实体都不是自足和源初实体,是被造的实体,真正自足、无限和源初的实体只有一个,即神。“所谓实体,我们只能看作是自己存在,并不需要别的事物的东西。”③ 斯宾诺莎的实体只有一个,是一元论。他说:“实体,我理解为在自身内并通过自身而被认识的东西。换言之,形成实体的概念,可以无须借助于他物的概念。”④“在神的无限理智中没有一个实体不形式地存在于自然中。”⑤“关于自然,一切的东西全部地肯定属于它,并因此自然包含无限的属性,其中每一个属性在它自类之中完善。而这,和人们关于神的定义整个地相合。”⑥实体是自因,是神,亦即自然。与笛卡尔的神不同,笛卡尔的神是无限完满的存在,是有人格、有意志的神,与中世纪神学的神并无多少差别;而斯宾诺莎的神不是彼岸世界的创造者、人格神,而是内因意义上的自因,是自然本身。因此,斯宾诺莎也被斥为无神论者。对斯宾诺莎而言,物质和精神不是两大次一级的实体,而是实体的两大样式,实体是一,物质和样式则是多,多是一的外在表现。思维与广延是神这个唯一实体的两个样式,亦即神的无限属性,表达着神的无限和永恒的本质。 笛卡尔不是无神论者,他的身—心二元论以神为终极根据,不仅知识的真理性需要神来保障,而且自然万物的存在也需要神的存在来保证。而斯宾诺莎主张泛神论,为无神论奠定了基础:(1)斯宾诺莎的神不是人格神,不是创世神,不是存在于彼岸世界的自然万物的外因,而是自然的内因,是最高理智。(2)斯宾诺莎把思想或精神安置在自然运动中,成为自然的一部分,遵循自然的必然性法则。在《形而上学思想》(Cogitata Metaphyisca)中,斯宾诺莎正式接管了笛卡尔的神,尽管神依然被思考为宇宙的本原,但是神是作为永恒和无限的理智存在,神的实存、理智、本质、力量是同一的。因此,首先需要理解的不是神的意志,而是其理智。神作为最高的理智这一观念就与神作为超越的意志这一传统观念区别开来。斯宾诺莎将关注的重点从神的意志转移到人的心灵上。他说:“哲学家并不研究神凭借它的万能能够做什么,而是根据神给予事物的各种规律去判断事物的本性……因此,我们在谈到灵魂时,并不研究神能够做什么,而只研究从自然规律中能够得出什么。”⑦斯宾诺莎说:“人的心灵是神的无限理智之一部分。”⑧心灵最高的善是关于神的知识,心灵最高的德性是认识神/自然。因此,斯宾诺莎以思想和必然性来反对意志和自由。在这个新方向上为人类的理智论证知识的普遍有效性。思想必定能够发现宇宙的秘密,否则,就没有科学,因此,不是神,而是必然性学说处于斯宾诺莎哲学思想的核心,与笛卡尔的不彻底性和摇摆相对,斯宾诺莎哲学彻底贯彻了理性原则。 正如《伦理学》英文版评注者波洛克所言,斯宾诺莎并不是单纯阻断了笛卡尔的神学沉思,寻求将哲学建立在一个独立的根基之上,而毋宁是意图表明,一旦理性被允许自由地起作用,神学的沉思本身必定至少将其自身从人神同形同性论中清理出来,逐渐走向科学的观点。在《神学政治论》中,斯宾诺莎在第三、第四以及第六章集中批判了笛卡尔神的观念,他提出了一个大胆且清晰的观点,如果我们打破自然之理性的假设,那么我们就打破了神的观念。尽管斯宾诺莎对神实存的讨论也与笛卡尔一样依赖心灵的实存,但它不是个体意志之心灵,限制为意识的不完满性;而是作为普遍理智的心灵,在思想的每一个过程中证实和发现它自身。笛卡尔仅仅论证了思想的有效性来自神的实存;与之相反,斯宾诺莎则论证了神的实存来自思想的有效性。甚至他在《神学政治论》中讨论的“神迹”概念都应要么理解为自然秩序的中断,要么理解为不能被自然原因所解释的一种事件。这种立场在教徒眼里隐含着巨大的危险:一方面它表明人的心灵是唯一可能达至真理和神的道路;另一方面它还导致一个无神论后果,即讨论自然的超越和神意志作品的不可理解性,不是拯救神之观念,而是在破坏它的意义。在斯宾诺莎看来,当人们不能找到一个理性的解释时,只会寻求神观念的庇护,事实恰恰相反,只有当人们拥有一个理性的解释时,他们才可以说领会了神之观念的内在的充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