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是西汉时期最伟大的辞赋作家①,其作品创作既具有鲜明的时代意义,也“典型地代表着新体赋发展的成熟阶段”②,具有重要的文学史地位。从历时性的眼光看司马相如的文学史影响力,一者体现在他的作品被不断地得以阅读和理解,并赋予持续的文学批评;一者体现在他的集子的编撰与刊刻,在物质层面提供作品流通的载体。特别是司马相如的作品集,融合了司马相如的作品,还有编者对于作品集文本的建构及后续的刊刻等行为,以及读者(广义)依据作品集所作的评论,是观察司马相如文学史地位及其影响力的重要维度。这就涉及到了作家与作品、作品集的制作者以及阅读史视域里的读者这样三个层面,而梳理此诸层面过程的本身便具备了“文献史”的特点。构建“司马相如集的文献史”这样的名目,无疑会使司马相如的文学史的呈现更为立体,不再局限于作家作品的单一化层面,而是体现作者、制作者和读者的共同参与和对话,是对传统的文学史叙述模式的延伸,而本身则又“沾染”了文学史新书写的意味。 一、司马相如的史传与作品 司马相如字长卿,幼名犬子,后慕蔺相如之为人而更名相如。私意以为犬子之名或与南方流传的槃瓠神话有关③,似乎暗示司马相如的家世是南方蛮夷人的后裔,大概在秦汉间已经接受汉文化而逐渐“汉化”④。但王瑶先生认为司马相如的祖籍,大概是秦晋一带人⑤。《史记》《汉书》本传皆称为“蜀郡成都人”,家世情况未著一辞。在籍贯成都之说外,又有司马相如乃蓬州(今属四川蓬安)人之说,如清人王培荀《听雨楼随笔》云:“人皆以相如为成都人,实今之蓬州人,后迁成都,又居临邛。”⑥今人张大可赞同此说,称:“司马相如生于蓬安,后移居成都,成名于成都,蜀郡又是文化发达之乡,所以司马迁写为‘蜀郡成都人也’是成立的。”⑦至于名“相如”,透露出他思想深处有着浓厚的战国纵横思想的影响,希望为国家建功立业,为他日后游走于汉廷与梁藩国之间埋下了伏笔。接着来谈司马相如的生卒年,卒年一般无异辞,系在元狩五年(前118),依据是《史记》本传称“司马相如既卒五岁,天子始祭后土”⑧。按《史记·封禅书》及《武帝本纪》,“始祭后土”在元鼎四年,以此上推五年即元狩五年⑨,徐广即系在该年。至于生年则存在分歧,游国恩等主编《中国文学史》及章培恒、骆玉明主编《中国文学史》均称以不详,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中国文学史》则系在文帝前元元年(前179)。将生年系在前元元年是接受了刘开扬的考订结论⑩,束景南又提出了“相如约生于文帝九年(前171)”的辨说(11),又有学者提出“生年当在文帝前元十一年(前169)”的观点(12),此外还有生在文帝前元六年(前174)(13)、前元八年(前172)(14)等说法,限于材料,很难有司马相如生年的确切意见。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中著录司马相如的赋作二十九篇,“六艺略”著录《凡将》一篇,又“诸子略”著录有司马相如参与创作的《荆轲论》。兹就其存世或见于记载情况略述如下。《史记》《汉书》本传载录全篇者有《天子游猎赋》(《文选》厘分为《子虚赋》和《上林赋》两篇)《哀二世赋》《喻巴蜀檄》《难蜀父老》《谏猎书》《大人赋》和《遗言封禅事》(即《封禅文》)诸篇,有目无辞的则为《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和《草木书》三篇,实际共七篇。附带一提的是,《与五公子相难》可能就是《汉志》著录的《荆轲论》五篇,其中班固所作者当即《荆轲赞》(15)。另外《文选》载《长门赋》,《玉台新咏》载《琴歌》二首,《古文苑》载《美人赋》,虽真伪存在分歧,但也没有确凿的材料可以否定司马相如的著作权,故其作品存世应总为十篇(明人张燮辑本司马相如集载有《自叙传》一篇,该篇不应视为司马相如的作品,详下文所述)。《汉书》还记载司马相如作有郊祀歌的记载,如《礼乐志》云:“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16)又《佞幸传》云:“延年善歌,为新变声。是时,上方兴天地诸祠,欲造乐,令司马相如等作诗颂。”(17)按李延年召入汉廷在元鼎六年(前111),司马相如不可能参与定郊祀之乐的活动(18);但存在他创作的某些诗篇被用于郊祀乐歌的可能性,至于十九章中何者诗篇出自相如的创作则很难予以断定(19)。还有一些本传著录篇目之外的佚篇,其中有目无辞者如《荆轲赞》、《钓竿诗》(崔豹《古今注》、吴兢《乐府古题要解》)、《鱼葅赋》(《北堂书钞》)和《玉如意赋》(宋人虞汝明所称)等;仅存残文者,如《梓桐山赋》(《玉篇》,存两字)、《梨赋》(《文选·魏都赋》刘逵注,存四字)和《题市门》(《华阳国志》,存十一字),《题市门》可能是托题之作,疑不能明,此外还有《凡将篇》的残文。可判定为伪作者,如《答盛览问作赋》(载《西京杂记》,又称《答牂牁盛览书》)、《报卓文君书》(20)。此即司马相如作品的整体情况,以下结合史传简述作品的创作背景及其作年。 大致在景帝前元元年,或者五、六年间(依据束景南的考证),司马相如“以赀为郎”,离开成都到长安,侍事景帝,为武骑常侍。初到长安,创作有《题市门》,反映了他意欲建功立业的志向。因景帝不好辞赋,相如亦不喜其职,在景帝七年也就是梁王二十九年(依据束景南的考证),趁着孝王的第三次入朝的机会,司马相如随从孝王开始了游梁的生活。游梁期间,司马相如创作《子虚赋》,《史记》本传云:“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21)大约创作于景帝中元五年(前145),此外还创作了《美人赋》(22)。景帝中元六年(前144),孝王卒,司马相如回到故里,后娶卓文君为妻,“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史记》本传)。在此期间,司马相如创作有《琴歌》,《玉台新咏》所载诗序交待了该篇的创作背景,其时或在景帝后元元年(前143),逯钦立则认为:“此歌殆两汉时琴工假托为之。”(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