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642.471/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469(2022)08-0115-14 大学排名风靡世界,是当代高等教育的独特风景。据统计,目前知名的世界大学排名即有二十余种,如泰晤士世界高等教育排名(THE)、英国席孟兹公司(Quacquarelli Symonds,简称QS)世界大学排名、上海交大世界大学学术排名(ARWU)等。各国亦有无数国内排名,如美国的《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U.S.News & World Report)排名和福布斯(Forbes)排名;中国的武书连、校友会和软科排名等。各类排名放榜之时,总会激起社会对谁是(世界)一流大学的热议和争论。大学排名,对大学治理、知识生产和招生就业产生深远影响;其背后牵扯的商业利益、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等因素也被学界剖析讨论;它导致大学痴狂于“数字游戏”,偏离本质使命的现象,也遭到诸多学者的抗拒与批判。 如将大学排名作为一种福柯(Michel Foucault)所言的“治理术”(governmentality),并用历史视角审视之,或可追问:大学自中世纪产生已历经八百年,但将它视为具有“可计量性”(calculability)的对象,以表格排列的可视化形式,呈现对其“外在表现”(performance)的统计结果,究竟是何时、何地、何人、基于何种目的需求,发明出的游戏规则呢?学界认为,大学排名是当代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在高等教育蔓延的产物。1983年,《美国新闻和世界报道》杂志的“美国最好的大学”(America's Best Universities)榜单,是第一份大学排名;2003年,上海交通大学高教所制造了第一份世界大学排行榜。但向前追溯,会发现大学排名有一部被遗忘的“史前史”:20世纪初美国高等教育界中,对谁是“一流大学”①的竞逐,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排名或类似排名,已相当普遍。第一份大学排名,应是1906年詹姆斯·卡特尔(James M.Cattell)发表的“美国大学科研力(Scientific Strength)排行”。至1930年,美国已经涌现出十余种大学排名。[1]为何彼时美国会出现并流行大学排名?追溯这部排名的“史前史”,能为我们认识大学排名,带来何种洞见? 本文的理论基础是,将大学排名作为高等教育场域中符号资本(symbolic capital)的生产和分配机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认为,符号资本是声望、神圣性和特权的累积程度,其产生建立于知识和社会认可的辩证法基础之上;尽管它以非实体性形式存在,但却可以和其他资本,尤其是经济资本相互兑换;其功能是制造等级区隔,将社会空间的不平等合法化。[2]大学排名作为符号资本生产机制的诞生,需满足四方面要素,即(1)市场需要:符号资本的产生对于其他资本(资源)分配确立至关重要,它成为高等教育场域中的支配性资本形式,因而必须有制造符号资本的社会实践;(2)社会空间:政府给高等教育分层,即作为符号资本制造者的合法性缺失,为民间自发为高等教育分层(以排名方式)预留空间;(3)计量方法:把大学作为“可计算性”(calculability)对象的现代性思维确立,分析其“外在表现”的计量技术产生并流行;(4)大众媒体:大众媒体有意愿成为高等教育各利益相关者的信息渠道,传播甚至制造大学排名的符号资本信息。本文认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高等教育场域发生剧变,以上四大要素齐聚,孕育出作为“治理术”的大学排名,延续至今。 一、为何需要排名:“一流大学”作为符号资本的浮现 布迪厄认为,特定场域条件中某种形式资本将成为主导性资本,即拥有支配场域运作,以及自由兑换其他资本的权力。[3]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高等教育场域正经历从“封建割据”到“全国市场”的转变,作为符号资本的“一流大学”的效力日渐显著,在生源、师资和经费捐赠等多种资源的竞争中,发挥着支配作用。 拉伯雷(David Labaree)指出,欧洲大学起源于追求普遍知识和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而美国大学则是地方主义(localism)的产物。创建大学的主要目的是增进当地文化和经济吸引力,大学也高度仰赖地方资源。[4]1860年之前,美国高等教育场域呈现“封建割据”的结构特征。(1)生源地方性:60%的学生来自50英里范围内,90%来自周围100英里;(2)师资地方性:多数教师从母校毕业后留校任教,跨区域和学校的教师流动只是个别现象;(3)经费渠道地方性:大学筹款的主要对象是当地名流和地方政府,商人们也倾向捐赠家乡大学。因此,此时大学的资源竞争,主要在地方区域范围展开,全国系统的中心和分层尚未出现。 1860至1900年间,“封建割据”场域结构逐步瓦解。主要表现为:(1)大学密度猛增,资源竞争加剧。1860年前,美国总计有374所学院;而1860至1899年间就增加432所。[5](2)新大学不乏旧格局的颠覆者,它们希望突破地域限制,成为全国性中心。1876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建成,被时人誉为“西半球科学的新起点”;1887成立的克拉克大学毫不掩饰其“超越哈佛耶鲁”的雄心;1892年建立的芝加哥大学,致力于成全美学术中心;斯坦福大学(1895年)和加利福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California,简称加州大学,1868年)等西部高校崛起,挑战了东北部大学的优势地位。康奈尔大学(1865)、麻省理工大学(1861)、范德堡大学(1873)也活力十足。(3)野心勃勃的后起之秀,刺激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等老牌名校也发起改革运动。维塞(LaurenceVersey)认为,此时美国高等教育传统秩序崩溃,进入“等级无序”(statusanarchy)状态。无论后起之秀还是老牌名校,都可能沉沦或崛起,经历“巨大希望与巨大恐惧的碰撞”。[6“]封建割据”场域结构瓦解,生源、师资和经费竞争都不局限于地方层次,“全国市场”新结构成型,“一流大学”的符号资本效应初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