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至1980年前后,刘心武连续发表了《班主任》《爱情的位置》《醒来吧,弟弟》《穿米黄色大衣的青年》等小说,引起较大反响。但还要补充的是,广播电台的播出加速了小说在社会上的传播,极大提升了作家在普通民众中的影响,奠定其在新时期文学初期的地位。通过广播电台,特别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出,刘心武的小说以声音化的形式迅速传播,成为声音文本的独特叙事方式,与纸质文学彼此呼应。在传播方式和效果上,广播不仅源于国家文化体制的推行,也随着收音机的普及受到广大民众的欢迎,并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耐用品。广播作为“近代化的强有力的宣传工具”①,以强大的传播优势提升文学的影响,从而形成普及化的接受方式和大众化的认知模式,伴随着社会思潮的变化,暗中转换了以往旧的声音形态,建构了国人在新时期初期的听觉经验。听觉文化研究表明,听觉不仅塑造和影响了人类获得经验的内容和方式,其自身也是文化建构的结果。声音文本的生成、聆听方式的选择和听觉主体的再造,都离不开塑造听觉的社会性和历史性。听觉方式及其所听之物,关系到时代审美文化的变迁。不妨说,广播电台的播出,既在文学的层面上奠定刘心武小说的地位,也在声音的意义上生成新的听觉经验,两者在彼此互动中建构了新时期的听觉文化。 一、作为听觉文化的刘心武小说 1978年前后,随着《班主任》等小说的发表,刘心武以描写历史创伤和反映社会现实为主题的小说逐渐引起社会的关注。而在小说的传播过程中,广播电台尤其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作用不可小觑。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将刘心武的小说改编成广播剧、广播小说,或者通过直接朗诵的形式播出,提升了作家在社会范围内的影响,成为发生在公共领域的听觉事件。 事实上,刘心武小说真正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正是与广播这种大众媒介有关。作为当时最具影响力的媒介,广播无疑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接受讯息的最主要来源。“在中国,广播于20世纪70年代开始普及。在当时,广播的主打内容和听众最常收听的是戏曲、广播剧和小说连续广播节目。”②1978年至1980年,刘心武的《班主任》《醒来吧,弟弟》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被改编成广播剧播出,《穿米黄色大衣的青年》《爱情的位置》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青年节目》《小说连续广播》节目,以直接朗诵或广播小说的形式播出,使刘心武的作品传入千家万户而广为人知,直接奠定了刘心武在新时期文坛的地位。刘心武对此有清晰的认知:“杂志负责人和编辑对这些作品的出世当然起着关键的作用,但作品的推广,还需要一个很重要的渠道,就是电台的广播。”他将包括自己在内的一些人的成名归功于时代的思想潮流,“加以有这样的广播托举而名噪一时,纷纷涌进文坛,命运发生了重大转折”③,甚至干脆说自己的成名,“既是通过文字,更是乘着电波的翅膀达到极致的”④。有人曾回忆自己当年知道刘心武的名字,正是因为听了收音机里播放的由《班主任》改编的同名广播剧,甚至很多人并不是直接读到文字,而是从广播里听到的。“《班主任》发表后,读者反响强烈,看到这篇作品的人纷纷给我来信,尤其是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改编成广播剧播出后,影响就更大了。”⑤显然,人们收听广播远比获得刚出版的期刊杂志拥有更多的便利条件。收听播出的文艺节目也比直接阅读文学作品具有更低层次的专业要求。因此,和小说最先发表在期刊杂志的纸质媒介相比,广播电台具有更加强大的传播优势,能够在播出的同时迅速覆盖到无法估量的听众。 不妨说,广播电台既是小说广泛传播的媒介基础,也是普通民众接受文学的重要方式,“使当时还不能直接及时看到报刊的人们,特别是还在农村插队或在边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年轻人,从电波里一下子听到了跟‘四人帮’那时候完全不同的声音,以至于印象深刻到终身难忘的程度。”⑥普通听众的回忆或许能为我们还原当年收听小说时那种激动人心的情景:“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夜。军工厂那道森严的铁丝网下,我和几个军工战士围坐在一堆篝火边,静静地聆听着半导体里播放同名小说改编的广播剧《班主任》。那充满磁性的男中音,激荡心魂的故事情节,与篝火一道熊熊燃烧。那时起,我知道了作家刘心武的名字。”⑦森严的铁丝网下围坐篝火旁收听小说的场景颇具隐喻意味:收音机里传出的广播剧的声音,既成为刚刚告别禁锢年代的难能可贵的声音景观,也暗示出这种声音景观在历史转折期的形态。 这种声音形态源于广播特有的传播机制在转折期发挥的作用。随着“真理标准大讨论”揭开新时期思想解放的序幕,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从1978年11月6日起,在《学习》节目中连续播出《理论和实践问题广播讲座》。随后,全国宣传系统深入开展揭批“四人帮”运动。胡耀邦在1979年3月召开的全国新闻工作座谈会上指出,“现在党的工作重心转移到建设四个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方面来了,新闻工作就应该以立为主,立中间还要继续清除林彪、‘四人帮’的流毒,克服各种错误思想,克服各种消极因素”,“要经常宣传报道丰富多采[彩]、健康向上的文化生活……比如科学报告会、政治时事座谈会、音乐会、诗歌朗诵会”⑧。1980年10月召开的第十次全国广播工作会议提出,“要充分发挥广播文艺、电视文艺的巨大作用,积极发展广播剧、广播小说和电视剧、电视小品”,“应该贯彻百花齐放的方针,播送包括古今中外的各种形式,各种风格,各种流派的优秀作品,但要适当地多播些我国的和现代题材的作品以满足广大人民群众欣赏和娱乐的要求”⑨。在此期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恢复和增加了《外国作品音乐会》《星期音乐会》《音乐厅》《听众点播的音乐节目》《听众点播的戏曲节目》《京剧选段》《电影、话剧》《小说连续广播》《曲艺》等文艺节目”⑩。王蒙感慨道:“粉碎‘四人帮’后不久,当收音机里传出诗歌演唱朗诵会上王昆、郭兰英、王玉珍的歌声的时候,多少人的眼泪湿透了襟衫。后来,我们又听到了列宁喜爱的歌,听到贝多芬的《命运》交响乐,听到了《刘三姐》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最近,我们又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舒曼作曲的《梦幻曲》。”(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