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402(2022)07-0016-12 蕴蓄巨大现实张力的全球化,不仅全方位改变了人类的交往形式与社会结构,而且深刻地影响着人类的认知方式和价值观念,其所意旨的“普遍关联”“瞬息万变”业已成为无可逃遁的时代境遇。自20世纪90年代起就成为学界公共议题的全球化,不仅催生了“全球化政治学”“全球化经济学”“全球化社会学”“全球化国际关系学”等学科概念的争奇斗艳,①而且促发了文化哲学、政治哲学、道德哲学、比较哲学等研究范式的比肩而立。关乎全球化的概念界定和意义阐述,学界虽不乏公共性主张与共识性认同,但囿于诠释者探究视角、价值立场、认知取向与意义期待的差异,又往往呈现出众喙不一的思想景观。他们或者立足学科领域对全球化予以多元视角的考察,并以“风险”(乌尔里希·贝克)、“冲突”(塞缪尔·亨廷顿)、“认同”(弗朗西斯·福山)等范畴来对之进行特征描述和意义阐释;或者基于概念表述对全球化给予不同维度的界定,并以“世界的压缩”(罗兰·罗伯森)、“世界范围内的社会关系的强化”(安东尼·吉登斯)、“世界经济体系的结构性转变”(尤尔根·哈贝马斯)、“复杂的联结”(约翰·汤姆林森)等话语来对其进行观念建构和特质诠释。 不一而足的思想洞见,彰显了全球化的历时性嬗变,显明了全球化的共时性议论,也凸显出全球化所涵涉的自反性悖论。其使空间距离走向隐匿或消亡,却也造成多元世界的趋同;使人们体验到了难以名状的亲近感,却也让人们体察出了令人恐惧的陌生;②催生了文明同质化的趋向,却又激起了文明本土化的浪潮。在此态势下,如何明辨文明之间的差异,坚守理想的文明间性和文明自身的价值,共构“美美与共”“互尊互容”“古今融通”的文明图景,遂成为一项紧迫的学术议题与时代课题。从学术上看,文明差异的明辨、文明间性的坚守、文明价值的守护,如若诉诸立足全球化语境的文明对话,就能从理想走向实在,从隐秘走向澄明;而全球化语境中的文明对话在学术义理、实践逻辑、价值取向等层面上的考量,倘若依凭哲学视域和方法的映照与介入,便能从多维面、多向度、多视域揭明其何以必要的基本理据,何以可能的逻辑进路以及如何构型的实践图景。 一、全球化语境中“文明对话”的基本理据 全球化时代的展开,使“文明交往”一改零散性态势而走向密集化,也使“文明间性”深受系统性冲击而趋归同质化。面对强势出场的同一性独白逻辑,诸种文明既要坚守同主体性相关的文明自我,保持自我身份认同的韧性,自觉守护存在的根基以强化主体自信,也要成就与主体间性相涉的文明他者,摒弃拒斥他者、固守中心的唯我主义,体察他者的存在价值,以他者为镜审视自我以更新存在境域,从而在共生共荣的本源性理据、自信自省的认知性理据、重估重构的价值性理据中,消解“同一”和“差异”之间的紧张、“自我”与“他者”之间的互斥以及“传统”和“现代”之间的对峙,既为文明对话的必要与可能开显宽广的思想视域,又为文明对话的赓续与延展创设多元的实践语境。 (一)共生与共荣:文明对话的本源性理据 虽然全球化以同一性为行为规制,但其立足的异质性却是真实世界的共在之基,是文明对话得以展开的本源性前提。这种异质性是文明对话融通、交流互鉴的基本论域,也是发现、容纳、借镜他者与实现文明共生共荣的内在契机。正是由于不同的文明构成了真正的和重要的人类群体,并且其相互作用构成了世界历史的主题,③才使文明之间的异质共生能够在本源性维度上凸显出对话融通与交流互鉴的现实可能。因此,异质性不应成为文明对话的障碍或阻力,更不应成为“文明冲突论”高自标榜的遁词,而应成为诸种文明互通有无、提升彼此的立足点与参照系。 不过,异质共生并非钟情存在结构的预成性的生存论规定,而是着眼价值结构且以承认不同民族国家及不同文明主体的共在为宏旨的价值性表达。④共生以并行发展又相互助益为本体支撑,其在保持自我生存的同时也兼顾他物的生存,并以不拘囿于自身的共在诉求,去积极建立相互关系的社会结合。⑤因此,真正的共生关系既存续于个体与共同体的相互依存之内,也存持于共同体内部诸要素以及不同共同体之间的相互确证之中。就此而言,作为共同体要素的人类文明,虽以外在差异和多样表达为现实依归,但并不意味各自可以孤立自存、毫无通约性可言。作为人类物质生产、社会交往和精神思维产物的文明,虽然外在形式千差万别,但却存在一条脉络连通、相互缠结、通往云霄的“共同根”。既然不同文明“一脉相连”“一体相通”,那么它们在对话理解、融通合作中求得依靠和生存,超越外在形式的差异来构建多元共生的交往格局也就理所当然;同样,既然不同文明蕴蓄着内在的共生机理,那么它们“并育不相害”“并行不相悖”,彰显内聚的共同价值和普遍关联,以及实现多元并存和互利共生也就势所必然。 全球化语境中的文明对话凸显了文明的共生性,也彰显了文明的共荣性。如果说共生是各文明样态在生成源流上的“并育”与“并行”,那么共荣则是各文明主体在生长基质上的“共助”与“共盛”。一方面,文明共助使得交相辉映的文明主体,在共同汇聚人类文明大道、展开人类文明实践的过程中相互助益。相互助益意味着,诸种文明将会把他者视作领会世界的另一只眼睛以开拓和丰富自身的视界,既通过共同朝向开放的文明心智摆脱狭隘的“意义建构”,又通过共同助益生命共同体的实践志趣共享公共的“文明财富”。另一方面,文明共盛使得争奇斗艳的文明主体,在既存文明要素的承认和美好文明愿景的寻求中相互促动。相互促动昭示着诸种文明将会张扬出多元融通、多元共存的实践性姿态,在持守自身特质与根基的同时汲取其他文明的精华和养料以促进和达致共同的发展,借助他者的外源性动力来激发自身的内生性活力,依凭自身的持续生成来造就他者的绵绵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