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6522(2022)02-0117-13 doi:10.3969/j.issn1007-6522.2022.02.009 全球化是这个时代最具象征性的概念之一,已成为“一把打开通向现在与未来一切之门的万能钥匙”。无论人们的主观意愿如何,全球化已成为当今世界无法摆脱的命运、无法逆转的过程,每一个个体都在“被全球化”。[1]全球贯通之下,世界建立了“复杂的连通性”,空间距离的收缩带来全球—空间的“亲近感”(proximity),来自远方的形象更易进入人们的亲密空间。[2]1,3于是,在全球相互依存、相互交流的背景之下,文化的多元融合、异质碰撞无疑形成了具有强大张力的全球社会场域。一方面,全球化的同质性力量在屏蔽甚至湮没文化的多样性;另一方面,异质对抗性力量造成的文明冲突却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因而,法国哲学家、汉学家弗朗索瓦·于连(
Jullien)一再强调文化间契而不舍的对话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在《论普世》(De l' universel)①一书中,于连以融汇古今、贯通中西之势,以他建构的“迂回中国,返回欧洲”的外部观照路径,论证了文化的可理解性与可沟通性。他从分析理性的概念“普世”(l' universel)、经济的概念“划一”(l’uniforme)出发,指出中西双方应对人有我无之“未思”(impense)互通、互鉴,进而主张“和而不同”的“共同”(le commun)②才是多样性文化共存并进、对话交流的理想方向。基于此,于连从对中西文化的融会贯通出发,提出建构“可理解的共同体”的构想。 一、文化交融:全球化与文化同质性风险 伴随着全球化席卷而来的趋同性、融合性力量在经济领域可以体现为标准化或“麦当劳化”(McDonaldization),③在文化领域则表征为同质化,尤其是西方化与美国化。王宁指出:“全球化实质上是西方化,而由于美国无疑是西方集团的执牛耳者,因而西方化就意味着美国化。”[3]163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持着的社会共同经验”。[4]一方面,文化总依赖于一定的地理疆域而存在,具有本土性特征;另一方面,它又与特定的民族历史记忆与社会共同经验紧密相关,具有民族性特点。而全球化进程逐渐模糊了地理疆域划分,冲击着民族价值观念,普世主义文化席卷全球,给扎根本土的多样性民族文化带来巨大挑战。[5]由此可见,全球化背景之下,西方资本主义、消费主义的单一文化席卷全球,“西方化”和“文化帝国主义”成为理解文化全球化的关键词。 (一)普世与“文化帝国主义” 于连首先探讨的是居于三角之顶、最为重要与显要的概念——普世。普世是一个理性的概念,指涉的是“一种投射为先验进而为全人类建立一套绝对标准”。[6]17④作为理性的化身,普世首先是一个先验的(a priori)必然,故而他将普世性划分为两个层次,即“弱化的普世性”和“强化的普世性”。[6]17于连根据康德主义的定义来探讨这两种不同层次上的普世性,得出结论:前者囿于人的经验,其判断仅仅是广延性、概括性的;后者基于法理,是唯一被哲学所认可的范畴,因而是律令性的,才可被视为严格意义上的普世性。[6]18因此,于连认为这里普世的价值在于不再将其看作是一个“肯定的、盈满的整体”,而是将其视作“一个专门进行‘否定’的诉求”,自闭自满的普世性都是过犹不及的,“否定”的任务则是使之重新开放。[6]14-15 基于此,于连提出的问题是:当我们用普世性来审视多元文化间对话的问题之时,便意味着这一概念离开了“对物的知识”的建构而“进入人间”,那么在考察主体间的人际关系时普世这一概念是否依然适用呢?即是否应当将普世作为一个既定原则来探讨文化间对话的问题?[6]20可以看出,于连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趋于肯定的,他援引《普世人权宣言》为例,认为这里的“普世”并非基于经验主义之上的某种“全球化”进程,而是建立在必然法则上的逻辑性“应然”(devoir-être),因而是一个“强化的普世性”。[6]21 然而,于连指出这一带有强烈康德主义烙印、先于经验而存在的普世性无疑使得文化的多样性不复存在,因为康德认为无论对于知识认知还是道德体系而言,普世均是必备之概念。[6]21-22康德在《论道德形而上学的基础》中推论普世将超越一切文化间的差异,不仅适用于全人类,甚至一般而言可以推延至“外世界”。[7]然而,这一推论在于连眼中则是一个“需要驱散的海市蜃楼”,他认为普世的概念在此无疑是被绝对化、无限拔高了,其实质成为欧洲中心主义思想史的产物。[6]25欧洲哲学惯于“抽象”,从自然法则出发探讨普遍化的可能性,并以此来评判其他文化,实则难免令人质疑其带有霸权主义色彩,甚至暗藏恐怖。[6]24,27正如于连质疑的: 此等“普世”所致力于维护的难道不是已经摇摇欲坠、难以为继的西方理性主义霸权及其之下所隐藏的文化帝国主义(l' impérialisme d' une civilisation)吗?所谓的“普世”,难道不是(西方文明)所高喊的一个口号而已?[6]2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