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22)04-0132-12 DOI:10.19563/j.cnki.sdzs.2022.04.013 何谓近代,何谓晚清?如何界定其概念,确定起讫时间,在史学界尚未形成一致的意见。相关的问题是,何谓近代文学、何谓晚清文学?在文学研究界,其实也正处于讨论的“进行时”。但无论怎样界定概念、确认起讫,都应该看到近代或晚清的历史和文学史具有复杂的演变过程,反映在不同的阶段中。各个阶段的发展状况与特质并不相同,应进入过程内部,进行对应的、据实的研究。 至少我们可以看到,两次鸦片战争发生与甲午战争爆发对近代或晚清而言,无论在国家层面或世人心态上,影响并不相同。与此相关,从1840年至1911年实际存在一个“近代已近”“晚清未晚”的“中间时期”。这是一个改变历史的重大事件已经发生,而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尚未真正到来之际。涉及国家利益的坚守与退让、价值观念的新变与固封,皆处于错综复杂的冲突纠葛之中,可谓“危机”之“危”与“机”俱在。如果要为这个“中间时期”寻找一个历史的起始和终结点的话,那么或许以辛酉政变发生(1861年)至甲午之战爆发(1894年)较为适宜。 同治中兴显示出国家治理的一些积极气象,洋务运动开始兴起,维新思想初步萌生,更当注意的是,“天朝君临万国”的观念被改变,清代朝贡式的国际关系体系开始瓦解,《四洲志》《海国图志》《瀛寰志略》等不断传播,形成了“此诚当今有用之书”①,“不披海图、海志,不知宇宙之大、南北极上下之浑圆”②的认识,从朝廷到士阶层的“天下观”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而不平等的《天津条约》和其后《北京条约》的签订,使朝廷在客观和主观上都必须面对一系列国际关系问题,外交体制不得不走向近代化进程。 光绪二年(1876)郭嵩焘出任驻英公使,成为外交历史上的里程碑事件。曾纪泽(1839-1890)为郭嵩焘之继任者,先后八年驻节英、法、俄,这是他仕宦生涯最重要的经历。此际他创作了一定数量的涉外诗歌作品,历来较少为学界注意,然而置于“近代已近”“晚清未晚”的历史背景下考察,可以发现其某种文学和社会学价值,在近代诗史进程中具有重要影响。 二、中体西用:曾纪泽的西学知识结构 如果说郭嵩焘堪称第一代派往西方的驻外使节的话,那么曾纪泽则属于第二代出使西方之国臣。与先辈郭氏相比,或与同时代驻外群体相比,曾纪泽在西学知识结构方面,颇有胜出之处。 这里需要说明,对洋务重要性的认知与西学体认不是等同的概念。郭嵩焘在《条议海防事宜》奏疏中提出:“窃以为中国与洋人交涉,当先究知其国政、军政之得失,商情之利弊,而后可以师其用兵制器之方,以求积渐之功。”“西洋之法,通国士民一出于学,律法、军政、船政,下及工艺,皆由学升进而专习之,而惟任将及出使各国,必国人公推以重其选。”③此可谓站在时代前列的开明、先进之论。洋务派内部“知彼而制夷”的看法中有不少真知灼见,惜乎包括郭嵩焘自己,对西方文化知识的了解都较为有限,尤其对西方语言更是大多不识不通。这是历史带来的几乎难以避免的局限,唯其如此,尤感曾纪泽初步形成西学知识结构之可贵。 曾纪泽,这位曾国藩精心培养之子对西学知识的重视,缘于时事而得益于家庭影响。众所周知,曾国藩是筹办洋务的倡导者和操持者,正是在这一开天荒的重大实践中,他认识到学习西方技术而师夷之长之智,必须克服语言障碍。“翻译之事,系制造之根本。洋人制器出于算学,其中奥妙,皆有图说可寻。特以彼此文义扞格不通,故虽日习其器,究不明夫用器与制器之所以然。拟俟学馆建成,即选聪颖子弟随同学习。”④同治六年(1867)冬,翻译馆开始筹建——在江南制造局内附设翻译馆与印书处——翌年六月正式开馆,聘请了熟悉科学技术的国内学者和部分外国学者为该馆主要译员,同治八年(1869)翻译馆与上海广方言馆合并。自开馆至清末,共翻译了200多部外国著作,足为其时翻译界半壁江山。同治九年(1870)曾国藩又奉命选派少年出国留学,这对当时“开眼看世界”以及后来真正了解、认识世界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显然,与以往家族文化精神传承相比,曾纪泽所接受的内容已超出了传统范畴,也超越了他青少年时代的境界。 曾纪泽对于西学之用与兴办洋务的认识,可以说是曾国藩论说与实践的自觉趋归,其《日记》有云: 此则中国无穷之忧,非特一时之患而已。故所谓自强者,不在于行伍之整齐,器甲之坚利,而在于得人。所谓得人者,当得忠孝气节之士,而复能留意于外国语言文字、风土人情者。是在平时搜访而乐育之,然后临事能收其效耳。⑤ 曾国藩和当时改良派、洋务派都强调中体西用,即以中国传统伦理纲常为本,辅以西方各国技艺以为国家富强之道。曾纪泽亦承此观念,具体到语言文化,他认为:“考求各国语言文字,诚亦吾儒所宜从事,不得以其异而诿之,不得以其难而畏之也。今之学者,不耻不知,顾且为虚骄夸大之辞以自文饰。一旦有事,朝廷不得贤士大夫折冲樽俎之材而用之,则将降而求诸庸俗驵侩之间,诗书礼义无问焉,唯货利是视,其于交际之宜,措施之方,庸有当乎!抑或专攻西学,不通华文,鉴其貌则华产也,察其学术性情,无以异于西域之人,则其无益于国事亦相侔耳。”⑥说到底,当朝廷需要西学人材时,“吾儒”当勠力治其学,不应以异文化而推诿,更不能以艰难而畏缩。但西学乃在于用,诗书礼仪、伦理纲常之传统乃为本。失其本,西学至于专精之境,亦无益于国事。这段“吾儒”之论,可见其醇儒心性,在“近代已近”“晚清未晚”之时,实可金针度人。由此亦可知,曾纪泽的西学知识,是建筑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坚实基础上的,而作为一种知识结构,则包括语言文化、科学技术、制度礼仪,以及广义的西方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