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825.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874-1824(2022)03-0195-08 成立於1951年7月29日的中央文史研究館①,其設立初衷為解決新中國成立後德高望重的老年知識分子生計問題,同時發揮他們在保存傳統文化、推動文化教育方面的作用。1949年5月21日,毛澤東在回信答覆柳亞子有關設立“國史館”的問題時便指出,新成立的文史館將以“敬老崇文”為宗旨,廣納社會賢達、名流耆宿,最大限度地影響和團結海內外各階層人士,結成廣泛的愛國統一戰線,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②文史館成立之後,招納了大量文化界的耆年碩學之士入館,在修史編志、書畫詩詞等保存傳統文化、弘揚民族精神的活動上做出了卓越的貢獻。而招納文化界的耆老入館,亦符合中國共產黨在建國之後對知識分子的“團結、教育、改造”的六字方針,“要使他們適應新中國的需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就必須對他們進行教育,幫助他們重新學習,逐步改造舊的世界觀。”③從近年的研究成果來看,關於中央文史研究館的探討多見諸於回憶性文字,尤其集中於倡辦、主辦的毛澤東、周恩來等人與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的私人交往細節,有關該館的具體運作、選人標準、人事關係等問題,依然有較為廣闊的研究空間。④ 文史館的成立,在新中國成立後便已有倡議。1951年6月23日,符定一⑤曾致信毛澤東,信中寫道:“一般旅京老人生計困難,去歲以來,他們因我公關懷,有設立養老機構之意,風聲所播,彼等不勝欣喜之至。去歲下半年,周總理秉承德意,屢次向本人表示,決定由政務院設立文史研究館。本人遂邀集若干老人坐(座)談數次,徵求眾意,並陳述老人對於文史館研究的辦法。周總理辦事熱心,毅然負責,去歲冬季,派齊燕銘秘書長設立文史研究館的籌備處。籌備處總司其事者齊秘書長,助理齊秘書長者為屈武主任,文史館籌備事務者為王笑竹。據王笑竹說,現時文史館事已籌備齊全,只要主席一批,即時可以開館。近幾天,這些老人本身療饑無術,對於文史館望眼欲穿,群來向我詢問,逼我向主席催請,並說:催請如無效,主席自有個答覆使老人有所遵循。有人說,若因文史館的職員不能定,遂使文史館遲延開辦,則請政府先發表一批老人名單,先期照單接濟,免得老人緣門乞食。以上所說老人的話,居多情詞懇切,不得不據以上聞。總而言之,文史館究竟能辦與否,請明以告我。萬一有困難須面語者,請派車來接我即趨前聆教可也。”⑥毛澤東收到來信後隨即批示:“請齊燕銘同志辦。生計太困難者,先行接濟,不使捱餓。”⑦一個月後,中央文史研究館正式成立,聘任26名耆宿為第一批館員,⑧館址經多次商議,最終選定北海靜心齋。⑨可見推動文史館成立的直接原因,與一批晚清民國耆宿在新中國初年的生活困難有直接聯繫,⑩但挑選哪些人士進入文史館任職,顯然有一定的標準,在“敬老崇文”的要求背後,還有其他一系列的考量因素。 1956年10月8日,許寶蘅獲聘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聘任書為第154號。(11)生於1875年12月20日的許寶蘅,曾於1902年應浙江鄉試中舉人,1906年後歷任內閣中書、學部主事、軍機章京、承宣廳行走。入民國後又曾任北京臨時大總統府秘書、國務院秘書、國務院銓敘局局長等職。1932年,許寶蘅到東北淪陷區任偽滿執政府秘書、大禮官、宮內府總務處處長,1939年因年老退職,1945年8月回北平家居。新中國成立後,從1953年起領取北京市勞動局每月發放的生活困難補助金,直至1956年10月被聘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為止。(12)許寶蘅“出身科舉,數十年浮沉宦海”,(13)歷任晚清、北洋政府、南京國民政府、偽“滿洲國”及新中國政權,數十年如一日地堅持日記,而目前保存出版的《許寶蘅日記》,其中較為完整的一部分即是1944年至1960年,可以說,由許寶蘅的角度,可以提供分析中央文史研究館在挑選館員過程中注重的相應因素、挑選結果背後的人事糾葛,亦可由此窺見歷經晚清民國的舊文人,在新中國時期如何調適自身並積極融入其中的過程。 一、中央文史館早期入館人員分析 1951年7月底,首批入館館員名單公佈,20餘名耆老中,不乏葉恭焯、柳亞子、章士釗等知名人士。通過分析首批館員的出身、專長、社會關係等因素,可以讓我們對挑選文史館館員的標準有更為具體的認知。 從首批館員的出身來看,大部分均有科舉出身、或曾就讀於新式學堂。其中王治昌、邢贊庭、邵章、康同璧、唐進、葉端棻、劉
園都有留學海外的經歷,除康同璧留學美國、唐進後來留學法國外,(14)其餘人員都是留學日本,專業均為法科或商科。而沒有入過學堂的兩位館員均為著名藝術家:陳半丁與齊白石。前者為任伯年和吳昌碩的弟子,而後者之藝術成就則早已為世人所熟知。這些館員的專長,都是詩詞、書法、繪畫、掌故、古典文學等領域,可以說充分體現了文史館“敬老崇文”的特色——他們年紀較長、歷經數政權的更迭、又多以繼承弘揚傳統文化見長,被選為首批入館,可謂實至名歸。 不過,在崇文衡士的標準後,不可不注意兩個因素的存在:一是人事關係,一是歷史因素。文史館首任館長符定一與毛澤東的關係早已為後人所熟知,周恩來就曾將“發現毛澤東同志為中國有用人才之第一人”,作為老人一生的三大貢獻之一;柳亞子在重慶談判時便已與毛澤東吟詩唱和,而文史館的成立,其中便有柳亞子的提倡之功;章士釗曾在籌措進步青年赴法勤工儉學時期,以二萬元銀元相贈毛澤東;劉武則在1920年代擔任瀏陽縣長任內,出資200元為股本支持毛澤東於長沙開設文化書店。(15)另外在該批館員中,查安蓀是政務院副總理董必武在武昌文普通中學堂時的同學,黃復是柳亞子的好友,王治昌是王光美之父、劉少奇岳父,齊之彪為齊燕銘之父,而齊燕銘在建國後歷任中央人民政府辦公廳主任、政務院副秘書長、中共中央統戰部副部長等職務,在籌措中央文史研究館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組織協調作用。必須指出的是,他們的入選並非單純依靠人事關係,像王治昌是工商業界的著名人士,長期致力於兒童福利事業,齊之彪則在任故宮博物院秘書期間發現了多部宋元版書籍,但以“崇文”的標準來看,二人的入選似乎有些勉強,因此不能不考慮此方案的人員、社會脈絡及社會影響等相關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