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12日,恢复履行伊核协议的维也纳谈判传出负面消息:暂停谈判。原本签署协议在望,突然又按下暂停键,不管是美国还是英、法、德都把原因归咎于俄罗斯,美国甚至声称如果俄罗斯不能在一周内改变立场,华盛顿就将抛开俄罗斯直接与伊朗达成其他协议。①美国的上述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拜登政府要缓和与伊朗关系较为迫切的愿望。在历史上美国所有总统就职之时,就面临的美国伊朗关系紧张程度而言,拜登总统可以排在第二位,仅次于在“德黑兰美国大使馆人质危机”背景下1981年入主白宫的里根总统。而且,与里根总统面对的被动美伊关系恶化不同,拜登总统接手的是美国主动恶化的美伊关系之糟糕局面。但值得注意的是,拜登总统于2021年1月入主白宫后,美国政府对伊朗的态度发生了较为明显的变化,从前任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核协议并对伊朗实施“极限施压”,调整为积极谋求重返伊核协议并逐步开展间接对话和直接交流。那么,拜登政府对伊朗外交缘何发生上述变化?其内在机理何在?又有哪些因素的驱动?本文尝试以恢复履行伊核协议为主线,深入剖析拜登政府对伊朗外交及美伊关系的发展趋向。 一 国际政治格局变化对美国与伊朗关系的影响 利益是国家行为的终极出发点,它决定了一国的对外政策。对于美国而言,维系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是影响其对外政策取向的关键因素。回顾20世纪以来美伊关系的发展历程,可以较为清晰地发现,美国国际地位及国际政治格局变化,尤其是大国竞争态势对华盛顿的伊朗政策、对伊朗的美国政策有突出之影响。 进入20世纪,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国际地位不断且迅速提升,其对中东事务的关注力度也随之加大。美国国务院在1909年增设近东事务处,中东是其负责的重要区域之一。当伊朗在1911年和1922年两次向美国请求派出财政等领域的专家顾问团时,美国在这两个年份均满足了伊朗的意愿,派出专家团帮助伊朗整理混沌的财政等事务。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美国的国际地位和影响力毕竟还不如欧洲诸强,所以当伊朗为了制衡苏联、英国对自己的控制,企图用石油租让权为诱饵把美国势力拉入伊朗时,美国断然放弃了与伊朗本已签署但遭到苏联和英国联合反对的石油合作协议。历经残酷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一举奠定了自己世界头号强国的国际地位,在此情况下美国接连把苏联和英国势力赶出战略要地伊朗,伊朗巴列维国王也把美国视为自己的最大外部依靠,于是美国逐步把伊朗发展成为自己的冷战工具以及美国在中东利益的维护者。②从中可以看出,当美国拥有足够高的国际地位和影响力时,它甚至不愿意与其他世界大国分享对伊朗的影响力。对伊朗而言,这是一把“双刃剑”,世界头号强国的确帮助伊朗取得了明显的发展成绩,但是美国的存在同样也损害到伊朗人民的一些利益,伊斯兰革命中“打倒美国”的口号响彻伊朗显然有其原因。 1979年美伊关系破裂以后的历史则证明,如果没有其他世界大国成为伊朗的密切伙伴(或者像美国理解的那样成为伊朗的主宰),美国就可以对伊朗进行连续不断的制裁与打压。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成立后,奉行“不要东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兰”的政策,在与美国决裂的同时,也并没有倒向苏联或其他世界大国,这是美国几乎毫无顾忌地对伊朗长期实施严厉制裁和打击的关键因素,世界头号强国美国不允许在自己的重要战略区——中东存在有实力的挑战者,更何况伊朗这个挑战者的实力与美国还相差甚远。只要伊朗不明显地表现出倒向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一边,那么作为“敌人”存在的伊朗就是华盛顿持续打压的对象,美国对伊朗政策的缓和就难以到来。 重压之下的伊朗不得不调整自己的政策,逐步向中国、俄罗斯靠拢,这给美国的伊朗政策带来压力。伊朗内贾德政府提出制衡美国压力的“向东看”,后来伊朗决策者又把“向东看”阐述为伊朗发展对外关系的长期战略。中国、俄罗斯都是伊朗“向东看”的关键目标国。几乎与此同时,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伊朗恰是该倡议的重要合作对象之一。而且,中国和俄罗斯也都是美国日益加重的制裁甚或打压的受害方,这样,共同利益增多的伊朗与中国、俄罗斯之官方关系取得迅速发展。2021年3月27日,伊朗和中国签署了《中伊25年全面合作协议》③,反映了两国彼此支持、加强协调、维护正义的共同立场。伊朗和俄罗斯的类似合作计划也在酝酿中。 伊朗与被美国视为最主要的两大竞争对手进行如此密切的合作,这在美国政府看来围绕伊朗的“大国竞争”已经再次产生,且深感不安。美国不愿看到中东重要国家伊朗加入自己最需严阵以待的战略竞争对手一边,而连续打压伊朗并没有使其屈服,这也使得美国逐渐意识到需要缓和对伊朗的政策。因此,拜登政府踏上重返伊核协议之旅,美伊关系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事实上,仅仅为了对付更强大的对手,即使这个对手没有和伊朗建立密切关系,美国也有可能缓和对伊朗的政策,奥巴马政府时期美国的对伊朗政策就表现了这一特征。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美国所谓“重返亚太”的战略需要,推动了奥巴马政府部分软化了对伊朗的态度。④ 那么,又该如何理解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核协议并对德黑兰进行“极限施压”呢?首先需要注意的是,即使是当初支持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核协议的力量,包括美国国内和以色列、沙特等国外的力量,有不少人已经转化成拜登政府重返伊核协议的支持者了。⑤其次,特朗普政府显然低估了中国抗衡美国压力的决心和能力,与俄罗斯的关系也相对比较微妙。再次,特朗普总统并不特别热衷美国的海外存在,在他的领导下美国接连退出数个国际组织就是明证。而且,特朗普总统是更看重经济利益而相对轻视意识形态斗争的领导人。这些因素导致特朗普政府忽略了二战以来美国所认为的伊朗相较于“大国竞争”的价值,从而对敢于和自己激烈对抗的伊朗祭出“极限施压”。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伊朗与中国、俄罗斯的关系获得加速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