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节奏”是新诗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命题,曾引起不少诗人和学者关注。郭沫若和戴望舒都极力倡导情绪节奏学说,闻一多、朱光潜等人对于“情绪”和“节奏”之间的关联也多有阐发。作为一种节奏学说,“情绪节奏”丰富了诗歌节奏理论;作为一种节奏现象,“情绪”和“节奏”之间的互动和转换机制值得深究。我们可以从“情绪节奏”的理论内涵、“情绪”与“节奏”的互动机制、“情绪节奏”的创作实践这三方面来考察新诗“情绪”与“节奏”间的复杂关系。 一 郭沫若的情绪节奏观:诗是对情绪自然消涨的直写 郭沫若是新诗“情绪节奏”命题的较早提出者,该命题源于其自身的创作体会,同时也得益于其与宗白华等人的通信交流。郭沫若不断从文学、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的角度阐发对情绪节奏的看法。在郭沫若看来,“诗=(直觉+情调+想象)+(适当的文字)”[1],直觉、情调、想象构成了诗歌的内容本体,他以海波来比拟:“诗不是‘做’出来的,只是‘写’出来的。我想诗人底心境譬如一湾清澄的海水,没有风的时候,便静止着如象一张明镜,宇宙万汇底印象都涵映着在里面;一有风的时候,便要翻波涌浪起来,宇宙万汇底印象都活动着在里面。这风便是所谓直觉,灵感(Inspiration),这起了的波浪便是高涨着的情调。这活动着的印象便是徂徕着的想象。这些东西,我想来便是诗底本体,只要把他写了出来的时候,他就体相兼备。”[2]郭沫若认为,“大波大浪的洪涛便成为‘雄浑’的诗”,“小波小浪的涟漪便成为‘冲淡’的诗”,而“这种诗底波澜,有他自然的周期,振幅(Rhythm)”[3]。在这里,郭沫若首次提出“情调节奏”命题,“Rhythm”被其译为物理学上的术语“振幅”,在上述比拟中,“情调”在诗歌本体中占据主体地位,该“情调”意旨等同于“情绪”(从其后的通信中可以看出)。郭沫若认为宗白华所说的诗歌定义过于“宽泛”,他明确提出诗的本职专在抒情,“因为情绪自身本是具有音乐与绘画之二作用故。情绪的律吕,情绪的色彩便是诗。诗的文字便是情绪自身的表现”[4]。这里,郭沫若用“情绪”替换了先前使用的“情调”术语,又用生物学知识对诗歌的内容和形式做了比拟:“直觉是诗细胞的Kern,情绪是Protoplasma,想象是Centrosoma,至于诗的形式只是Zellenmembran,这是从细胞质中分泌出来的东西。”[5]郭沫若把情绪比作细胞中的原生质(在《沫若文集》中,作者将上述单词分别自译为诗细胞的“核”“原形质”“染色体”“细胞膜”),再一次强调情绪在诗中的地位。郭沫若在写给李石岑的信中,又从心理学角度对情绪节奏进行阐释,“诗之精神在其内在的韵律(Intrinsic Rhythm),内在的韵律(或曰无形律)并不是甚么平上去入,高下抑扬,强弱长短,宫商徵羽;也并不是甚么双声叠韵,甚么押在句中的韵文!这些都是外在的韵律或有形律(Extraneous Rhythm)。内在的韵律便是‘情绪的自然消涨’。这是我自己在心理学上求得的一种解释”[6]。至此,郭沫若已经将“情绪的自然消涨”等同于内在或无形的节奏,视作诗之精神。“情绪”的地位也随之上升,从诗歌的重要本体构成上升为诗的精神,统摄诗歌。 在稍早写就的《文学的本质》中,郭沫若的基本结论是:(1)诗是文学的本质,小说和戏剧是诗的分化;(2)文学的本质是有节奏的情绪的世界;(3)诗是情绪的直写,小说和戏剧是构成情绪的素材的再现。他对于情绪节奏的描述是: 节奏之于诗是与生俱来的,是先天的,决不是第二次的、使情绪如何可以美化的工具。情绪在我们的心的现象里是加了时间的成分的感情的延长,它本身具有一种节奏。我们由内在的或者外界的一种或多种的刺激,同时在我们的心境上反应出单纯的或者复杂的感情来。这单纯的或者复杂的感情如不加以时序的延长,那是不能发生出诗的表现的。简单的一句感情话绝不能成为诗,感情到顶强烈的时候我们的观念的进行反而有停止的时候。我们假如过于快活,或者过于不快活,我们每每呆窒着说不出话来,便是这观念停顿的表现。所以纯粹的感情是不能成为诗的。感情加了时序的延长便成为情绪,情绪的世界便是一个波动的世界、节奏的世界;我们的心境呈现情绪的状态的时候,我们的心趣的进行,根据温德(Wundt)的分类可得到七种的波状线。[7] 郭沫若认为节奏是情绪的自带属性,节奏具有周期性的特征也就意味着情绪必须在时间中展开和波动,是一个动态过程,这样就跟一般静态稳定的“感情”区别开来。在《论节奏》一文中,郭沫若指出:“抒情诗是情绪的直写。情绪的进行自有它的一种波状的形式,或者先抑而后扬,或者先扬而后抑,或者抑扬相间,这发现出来便成了诗的节奏。所以节奏之于诗是它的外形,也是它的生命。”[8]郭氏认为节奏的构成依赖时间的关系和力的关系,在一定时间范围内,注意力有松弛紧张之分,故而客观上“时”的节奏,在主观上则表现为“力”的节奏。对于节奏的效果,郭氏认为先扬后抑的节奏起沉静效果,先抑后扬的节奏起鼓舞效果。以上是关于情绪节奏的性质和效果的说明,需要进一步追溯的是情绪节奏的触发和生成机制,郭沫若介绍了四种节奏起源假说,分别是宇宙论的假说、僧侣的假说、生理学的假说、心理学的假说,郭沫若的观点采取了第一、第三、第四种假说的综合。 宇宙论的假说认为宇宙自体是节奏的表现。郭沫若认为此说把节奏解释成客观现象,跟节奏的主观感知之间还缺乏学理疏通,显得过于粗疏。生理学的假说把心脏的鼓动和肺脏的呼吸视作节奏之起源。郭沫若学习过医学,虽认为此说鞭辟入里,但困惑于这种无意识的节奏跟有意识的节奏之间的关系。对心理学的假说,郭沫若的综合认可度比较高。他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