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戏曲的生成颇得力于民间说唱的孕育,诸如它搬演的故事多半取材于宋元“说话”,其曲乐联套与曲白结合的方式、一人主唱的体制、人物上场时的“自报家门”,以及借剧中人物之口描绘环境和人物活动等,均明显带有说唱文学向戏曲转化的痕迹。对此,学界已做了多方面的探究,不烦赘述。本文拟从元代戏曲中的民间说唱遗存入手,具体阐析说唱融入戏曲后发挥的艺术功能,以及戏曲演述的说唱对研究民间说唱具有的参考价值。 一、元代戏曲中的民间说唱遗存 元代戏曲因为从题材内容到表现形式均汲取了民间说唱的艺术营养,所以其剧本中自然会有比较丰富的民间说唱遗存。为便于后文讨论,兹将元代戏曲文本中的民间说唱遗存,列一简表,示意如下。
上表所列,只是元代戏曲中较为醒目的说唱遗存。如果就曲乐来源而言,元剧中撷取的民间说唱曲调,可谓不胜枚举。如表中所列的[叫声][货郎儿]等,就是来自市井闾巷流行的货郎小调。又如元杂剧中有六十多种剧本在第四折末尾或第三折使用了[太平令],而[太平令]源自鼓板说唱伎艺②。再如,元杂剧几乎每个剧本都在第一折末尾使用[赚煞][赚煞尾],而[赚]最初也是南宋时张五牛受鼓板中[太平令]曲调的启发,在唱赚基础上改编的新曲调③,因多用于套曲靠近尾声处,带有收煞的意味,故而取名[赚煞]或[赚煞尾]。另外,南戏剧本中常见的[鹅鸭满渡船][林里鸡][吴小四][赵皮鞋][麻婆子][紫苏丸][麻郎儿][五更传][呼唤子]等曲调,也都源自民间小调。 至于元曲、杂剧中套曲的组合方式,也明显可见宋元说唱艺术的影响,如正宫套中[滚绣球]和[倘秀才]连续交替、循环歌唱,仙吕套中[后庭花][醉中天][金盏儿]三调轮番交缠演唱,就是受宋代“缠达”的影响。“缠达”是以一诗一词轮流交缠进行说唱的艺术。关汉卿《单刀会》第二折:[正宫·端正好]—[滚绣球]—[倘秀才]—[滚绣球]—[倘秀才]—[滚绣球]—[倘秀才]—[滚绣球]—[尾声];马致远《陈抟高卧》第一折:[仙吕][点绛唇]—[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醉中天]—[后庭花]—[金盏儿]—[后庭花]—[金盏儿]—[醉中天]—[金盏儿]—[赚煞],这些都是比较典型的“缠达”体套曲。 除了曲调借用、套曲组合以外,元代剧作家往往还会从民间说唱中撷取艺人说唱的片段或只言片语,以裨于塑造人物、生发剧情、描绘场景、概括剧情大意等。叶德均先生曾对元杂剧中的“词话”遗存做过统计与分析,指出“词话”都是七言或十言(间用五言、八言、九言等杂言)诗赞体的唱词,在剧中一般以“词云”“诉词云”“断云”“某某云”等方式引出。词话在剧本中的分布情况是:仅见于一折的,计57种,65处;全剧的剧中、剧末都有的,计34种,121处;散见于全剧中间两折的只有1种,2处;而最值得注意的是,见于全剧之末的第四折或第五折的,计有87种,119处(在其他各折的只有69处),占60%以上。④另外,有的剧本还在曲文中引用了“词话”中的一些套语。如关汉卿《救风尘》第三折[滚绣球么篇]曲云:“那唱词话的有两句留文:咱也曾‘武陵溪畔曾相识,今日佯推不认人’。”⑤戴善夫《陶学士》第三折[滚绣球]曲亦云:“这里酒盏儿不肯沾唇,却不道:‘相逢不饮空归去,则这明月清风也笑人?”“咱正是‘武陵溪畔曾相识,今日佯推不认人’。”⑥ 还有一些剧本,则对某些说唱伎艺的表演情况进行了场景式的艺术再现。如马致远《岳阳楼》第三折、范康《竹叶舟》第四折、无名氏《玩江亭》第二折等,具体描绘了剧中人打渔鼓、唱道情的情景。无名氏《百花亭》第一、三折,则绘声绘色地描绘了货郎儿“叫果子”的情景。无名氏《货郎旦》第四折,生动地再现了张三姑唱[转调货郎儿]的场景。高明《琵琶记》第十七出,也形象地展现了净、丑上场演唱“陶真”的画面。也有一些剧本对某些说唱伎艺做了概略式的反映,如无名氏《赵氏孤儿记》第十出简叙张维说评话“封神榜”,张国宾《合汗衫》第一折、无名氏《布袋和尚》第一折,略述剧中人唱莲花落,等等。 总之,元代戏曲表演中的确融入了大量的民间说唱元素。既然如此,就有必要具体考察说唱元素的融入,究竟给戏曲带来了哪些影响。 二、元代戏曲中民间说唱的艺术功用 综观民间说唱在元代戏曲中的运用,不难发现其艺术功用至少有五:一是描绘艺人说唱,展现市井风情;二是生发故事情节,助推剧情发展;三是烘托环境氛围,抒写人物情思;四是调剂戏剧剧情,制造谐谑效果;五是概括剧情大意,彰显创作主旨。下面结合剧本描写,进行具体分疏。 (一)描绘艺人说唱,展现市井风情 民间艺人的说唱表演,无疑是宋元时期市井文化娱乐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彼时,形形色色的说唱艺人,或在瓦舍勾栏中卖艺趁钱,或在市井闾巷走街赶趁、撂地作艺。他们的说唱表演风靡一时,深受市井小民欢迎,以至于元朝政府竞因某些说唱伎艺围观者甚众,影响了社会治安,而专门发布过禁令。如《元典章》卷五十七《刑部十九·杂禁》中“禁弄蛇虫唱货郎”条即云:“又在都唱琵琶词、货郎儿人等,聚集人众,充塞街市,男女相混,不唯引惹斗讼,又恐别生事端。蒙都堂议得:拟合禁断,送部行下合属,依上施行。”⑦ 本来,“货郎儿”只是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为了招揽生意,便将所卖之物编成顺口溜,配上小调儿,吟哦歌叫,因为悦耳动听,久而久之,便被市人采集、加工成了一种说唱伎艺,在市井闾巷风行开来。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九记“吟叫”即云:“京师凡卖一物,必有声韵,其吟哦俱不同。故市人采其声调,间以词章,以为戏乐也。今盛行于世,又谓之吟叫也。”⑧我们从上表所列就可以得知不少元杂剧不仅吸纳了[叫声][货郎儿]等曲调,还在剧本中对货郎儿沿街“叫果子”的风习作了栩栩如生的展示。如无名氏所作《百花亭》,就是如此。该杂剧写秀才王焕与名妓贺怜怜一见倾心,两情欢悦,因囊中金尽,被鸨母逐出家门。怜怜也被迫另嫁他人,暂居承天寺。她托货郎王小二向王焕传递音讯。小二建议王焕装扮成货郎,以卖查梨条为名去私会贺怜怜。王焕果真这样装扮起来:“木瓜心小帽儿齐,抹着卧蚕眉。查梨条花篮在我手上提,细麻鞋紧绷轻护膝,白苧衫花手巾宽系着腰围。”⑨活脱脱一副货郎儿模样。不过,最耐人寻味的,还是他那精彩纷呈、声情并茂的“叫果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