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64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519(2022)02-0001-13 DOI:10.14138/j.1001-4519.2022.02.000113 引言全球化不是一切,但它改变了一切。赵汀阳在《天下》一书中指出:“正是随着全球化的到来,国际政治的局限性才变得显而易见……随着当代世界中民族国家之间变得越来越亲密和相互依存,曾经沉寂下去的世界主权问题又出现了。”①然而,把世界当作一个整体的理解仅仅是从地理而非政治的角度出发的:“……在政治方面,只有民族国家才被认为是重要的。正因为如此,世界才被当作‘公共’资源来开发,被当作可以争夺和滥用的领域……在崇尚霸权的民族国家意识形态中尤其如此,在这种意识形态中,其他民族国家甚至是公海都被视为要征服的领土”②。 与此相关的例子便是高等教育和知识。在过去30年里,跨境活动取得了长足发展。一个以计量文献库为基础的网络化的全球科学系统已经出现。在这一系统中,1/4的论文由来自一个以上国家的作者合作发表③。国际学生的流动规模已从每年100万扩大到超过600万④。高校的合作与联盟、海外分校、区域跨境教育中心以及慕课等在线课程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各地的高等教育机构和科学家不仅在国家框架中依据政策议程行事,也在政府和监管机构之外运作⑤,在全球关系以及世界领域表现活跃。“国际”(inter-national,between nations)这一形容词并没有很好体现这一点。为了国家和机构的发展,我们不仅需要将世界作为整体来看待,也需兼顾其多样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世界高等教育仍将会由少数占据霸权地位的国家所主导。这些国家借助“片面的、单边的普世主义”⑥,声称有权控制知识⑦。对于这些国家而言,世界高等教育在文化层面仅仅是国与国之间的、基于民族国家而生成的产物。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将世界视为一个整体,一个对身处其中的所有人都有利的环境呢?相较于全球市场、全球排名、白人至上主义⑧或英美知识等级体系(即如今世界高等教育所提倡的理念)⑨所推崇的通常做法,我们如何才能以更少轻蔑、更少限制、更加包容和更加公平的方式来看待全球或世界范围的高等教育呢?什么才是另一种可能的世界?这是一个亟待探讨的问题。 参考列菲弗尔(Henri Lefebvre)的理论⑩,诸如“全球”的地理认知尺度(geo-cognitive scales)是由三个交互式的元素构成的:物质或结构,尤其是地理世界本身;行为主体的想象和解释;以及行为主体的规范和实践活动。(11)但是我们如何才能从整体上理解这些元素呢?或许,我们能从早期人类对地理空间政治的思考中找到解决办法。 古代中国是关于人类社会空间治理的两大关键思想的起源地。其中,较晚出现的思想是中央集权的民族国家思想。第一个成功的民族国家是秦朝(公元前221年-公元前206年),它是后来所有中央集权民族国家的原型(12)。经过短暂的过渡期后,秦朝被比其统治时间更长的汉朝(公元前206年-公元220年)所取代。秦朝和汉朝在有限的领土范围内推行各自的政令,它们通过法典对土地所有权和税收做出了明文规定,统一了语言和度量衡,并推行了国家层面的交通和通讯体系。 比中央集权的民族国家思想更早出现的则是“天下”思想,其思维模式建立在世界是一个整体的基础之上,其治理理念以共同的价值观为基础。“天下”理念起源于西周(公元前1047-公元前771年),直到秦朝用民族政治思想取代世界政治思想以前,“天下”思想一直是古代中国的治国方略。不过,“天下”思想在中国人的思想和著作中也得到了传承。站在民族国家的立场进行思考与站在世界的立场进行思考,这两种思想在中国并行不悖,二者的关系在一些时期也相对更加明晰。 本文旨在讨论“天下”思想,梳理“天下”思想的不同内涵,以及探讨通过“天下”思想来理解和协调全球高等教育的可能性。文章将论证:尽管“天下”思想的内涵仍存在着争议(包括以世界为中心和以中国为中心这两种构想之间的张力),但“天下”思想可以为讨论高等教育和知识中的全球关系带来新的启发。这是因为“天下”既包含着民族国家,又对基于民族国家而构建起的国际体制有所补充。虽然本文的大部分内容会着重探讨“天下”这一概念,但这些讨论为结论部分阐明“天下”思想和高等教育奠定了基础。 本体论的开放性 本文站在开放的本体论立场上,也即谢拉·道(Sheila C.Dow)所谓的超越二元论(13)。首先,它将现实理解为正在经历一个无法预测其结果的持续变化的过程:现实是不断发展而非固定不变的,并且具有无限的可能性(14)。就像事实性一样,可能性也是现实的一部分。其次,本文呼应了阿什利(Richard K.Ashley)“多元整体的辩证统一”的观点,它介于“普遍的特殊性”和“特殊的普遍性”之间。前一种解释立场质疑普遍主义主张的整体性,而后者则挑战特殊主义主张的内在可能性。(15)在“普遍的”和“特殊的”之间进行对比也可能导致某些“特殊的”他化(othering)(16)——某些价值观被认为是“普遍的”,而其他特殊价值观则被看作“异教的”或“野蛮的”。再者,本文立足于“和而不同”的思想——一种承认和尊重他者的普遍主义。钱永祥曾提出三种普遍主义。第一种是支配者与被支配者之间的生死搏斗,强调“通过否定对方来实现普遍性”。第二种是通过回避对方来超越对方,追求一种对自己和对方都中立的“超越他人的普遍性”。第三种是“承认和尊重对方的普遍性”,它通过彼此间不断的认可和尊重,承认自己与对方之间的普遍性,并积极寻求自己与对方的对话和共识。(17)“和而不同”这一概念也体现着看似对立的不同立场之间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