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一位作家通常在本国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才会被译介到国外,然而残雪(1953- )似乎是个例外。她最早在国内发表作品,与她最开始被译介到国外几乎是同步的。1985年,残雪初出茅庐,相继发表了短篇小说《污水上的肥皂泡》《公牛》以及《山上的小屋》,但在群星闪耀的先锋文学新潮中并未引起多少反响(这一事实和之后的文学史表述有着较大差异)。①可就在次年,《公牛》和《山上的小屋》便被译成英文登上了美国的文学刊物,从此揭开残雪作品海外传播的帷幕。毫不夸张地说,残雪从事文学创作三十余年,对她的译介也已持续了三十余年,这种情况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实属罕见。相应的,残雪在世界文坛所获得的关注远超大多数中国当代作家,其海外声誉在最近几年更是攀至新高:英译《新世纪爱情故事》(Love in the New Millennium)以及《贫民窟是我的家》(I Live in the Slums:Stories)分别于2019年和2021年入围国际布克奖(International Booker Prize)长名单,尽管最终未能折桂,但获得正式提名已是颇具分量的肯定。 美国是中国作家残雪走向世界的第一站,也是对她而言最为重要的海外传播平台。②本文试图依据译本序跋、书评、期刊论文、访谈等各类文献,包括笔者与个别残雪译者的通信,梳理残雪作品在美国译介与传播的历程,厘清目前相关研究中一些常见的疏误,力求较为客观地呈现美国文学界对残雪的评价与接受。 一 残雪作品在美国的译介 以下按时间顺序勾勒迄今为止残雪作品在美译介的历史过程,并对不同时期的主要译者、推动残雪在美传播的关键人物予以简要介绍。 1986年,美国的文学杂志《形态》(Formations)第3卷第3期同时刊登了两篇残雪小说:《山上的小屋》(“Hut on the Mountain”)和《公牛》(“The Ox”),译者均为Zhong Ming(性别女,中文名不确定)。③这是残雪作品在英语世界的首次亮相。④需要注意的是,早期残雪作品的译者、美国霍夫斯特拉大学的罗纳德·詹森(Ronald Janssen)教授在英译短篇小说集《天堂里的对话》(Dialogues in Paradise)“致谢”中误将《形态》上两篇小说的发表时间写为1987⑤,导致既有研究均以为残雪作品进入英语世界始于1987年,实际应为1986年。 Zhong Ming后来再也没有翻译过残雪的作品,但她在残雪的对外译介中扮演过不同寻常的角色,且不仅仅因为她是残雪的首位译者。1985至1986学年,詹森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担任客座教授,该校英语系研究生Zhong Ming是他课上的学生,正是她把残雪的作品介绍给詹森,引起了后者强烈的兴趣。1980年代中国先锋小说的兴起与上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先锋小说的“文学中心”就在上海。⑥上海的高校,尤其是华东师范大学和复旦大学与先锋小说的生产和接受又有着格外密切的关联。1980年代的华东师大,先锋小说格外受文学青年追捧,形成了一个先锋小说的读者群体和批评家群体。⑦尽管我们对这位名叫Zhong Ming的女同学没有多少了解,但是可想而知她没有置身于这股新的阅读潮流之外,否则她不会向远涉重洋而来的美国教授推荐残雪。有意思的是,詹森在电邮中告诉笔者,当年在华东师大执教的时候,他对校园里的先锋文学热潮几乎没有感知。这或许与他并非汉学家出身,当时在英语系讲授美国文学、对中国文学还没有研究、也没有进入师大校园文学的圈子有关。无论如何,Zhong Ming帮助詹森发现了残雪。后来在英译《天堂里的对话》扉页上,印有这么一句话:“To Zhong Ming/for/discovering the subject”,译者感谢Zhong Ming发现了这个主题或曰对象。1980年代上海作为先锋小说中心的文学场域构成了残雪被发现和传播的大背景,身处其中的中国学生向美国教授的推荐则为残雪最初进入英语世界创造了偶然的契机。更巧的是,詹森能够领略残雪的魅力。众所周知,残雪以先锋姿态闯入文坛,她的“难懂”对读者构成了不小的挑战。在和笔者的通信中,詹森专门提到,他要感谢他的博士导师盖伊·达文波特(Guy Davenport,1927-2005)教会他懂得欣赏残雪这类作家极具实验性的、探索性的主题和风格。种种因素相互叠加,或许可以回答本文开头的疑问: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国作家何以初出茅庐便被译介到英语世界? 当Zhong Ming向詹森介绍残雪时,她正着手翻译残雪的作品。1986年詹森返美后把她翻译的《山上的小屋》《公牛》推荐给了旨在译介非英语国家作家作品尤其是东欧文学的刊物《形态》。杂志主编(同时也是创办人)乔纳森·布伦特(Jonathan Brent)对这两篇小说“一见倾心”,很快安排将其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