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断想,就是断断续续的想法,不一定连贯,不一定系统,但却不一定不重要。作为国际关系研究的一名从业人员,时常有一些一闪而过的想法。《国际观察》约稿,使我有机会把这些断断续续的想法写下来,以就教于同行方家。 1.近十多年来,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每年发布课题申报《指南》,均单列“国际问题研究”,与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等学科并列,可见国际问题研究是被放在了很重要的地位的。“国际问题研究”一语包容性极大,其所涉范围比“国际关系”更广,包容了外国政治、世界经济等等方面。对应于国外所称的"internationalstudies",是十分确切的。 2.一门学科,需要不断地进行反思,才能更好地发展。这方面,有的学科(例如社会学)做得好一些,有的学科做得不够一些。国际问题/国际关系研究可能属于后一类。学科反思方面的讨论会,如果不是没有的话,也是极少。这方面的论文,亦十分罕见。 3.一门学科的专业期刑,往往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该学科的状况和面貌。我们国际问题方面的专业期刊,举目望去,多的是对某一年国际形势变化的概括、分析,叙述发生了哪些事情,有什么发展变化,有哪些特点等等。或者是某某地区、某某国家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特点等等。我不是说这些问题不需要研究。要研究,但是还不够,而且存在比例失调的情况。比例失调有两方面:一是应用研究与基础研究比例失调;二是理论研究与对策研究比例失调。 4.在应用研究与基础研究方面,前者比重偏大,尤其是形势分析、形势跟踪比重偏大,而基础研究和非对策性的研究偏于薄弱。应用研究与基础研究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基础研究为应用研究提供基础和保证,应用研究的深入则能激发基础研究的进一步发展。现在的情况是应用研究如火如荼,而基础研究却处于滞后和跟不上的状况。看来这种状况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或者说,基础研究本身还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应用研究是要以基础研究为支撑的,现在的情况,往往是应用研究遇到了基础性的问题,才临时抱佛脚,才意识到基础研究的重要性。基础研究没搞好,归根到底将会影响应用研究的开展。 5.理论研究与对策研究比例失调的现象,也是十分明显的。国际关系理论的重要性,大约自80年代中期开始引起了中国学者的注意,提出了要“努力创建我国自己的国际关系理论体系”。1987年,第一次全国性的国际关系理论讨论会在上海举行,宦乡等到会并发言。时隔10年,中国国际关系史研究会将在1998年秋季举行以国际关系理论为主题的第二次全国性讨论会,并非凑巧的是,地点也考虑在上海。有人说这是“停滞的十年”。这话虽有些绝对,却也是警策之言,因为说实在话,我们自己的国际问题理论研究确实没有多大的进展。据我所知,北京的资中筠先生已编成《国际政治理论探索在中国》一书,收录了国内学者有一定理论见解的十余篇论文,即将在上海出版。但也仅此而已。国际问题专业期刊中,愿意登理论文章,乃至有设想、有计划地登理论研讨文章的实在寥寥无几。而实际上,对理论感兴趣的学者并不在少数。 6.理论之所以发展缓慢,有几个原因:(1)中国人的传统是经世致用,缺乏求知求真、穷究学理的精神。理论常常会面临关于其“用处”的疑问;(2)对策研究总是更为“紧迫”,因而总是轻而易举地压倒了理论研究;(3)对策研究更“易”成名成家。于是,理论研究就只好先往后靠了。 7.由于缺乏理论思维的缘故,便出现了“连问题也要从国外引进”的现象。1987年保罗·肯尼迪的《大国的兴衰》出来后,国内学界围绕“美国是否衰落了?”争论了好一番。后来福山抛出“历史终结”论,国内很快就予以介绍,只是因为此论牵涉到复杂的哲学和理论问题,并非所有人都能谈,因此讨论相对就不那么热烈。1993年,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公之于众,一时语惊四座,可谓举世哗然。此论因带有明显的政策取向和战略意味,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加之“文明”又是如此简单、如此宽泛的一个词,似乎人人都能谈,于是国际问题学界着实热闹了一阵,且出版了集子,而且远远还没有把所有论文全部收入。我也并不是说这些问题不应讨论、不必讨论。决非如此,这些东西要了解、要讨论和研究。关键问题是我们为什么总是围着别人提出的问题转?想来想去还是因为我们没有自己的理论上的东西。 8.现在的问题是,国际问题研究中长时段地看问题不够。长时段地看问题,就是把问题放在一个较长的时段中去看,就是要有纵深感,要有历史的厚度,往往只有这样,才能看出一些带规律性的东西。例如美国对某个国家的政策,应该放到美国对外政策的背景中去看,而深究一番历史,就可看出美国对外政策历来有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两面。 9.不了解美国政治,例如不了解国会的运作机制、总统与国会的关系、院外活动机制等,就不可能很好地理解美国的外交政策和外交行为。70年代初尼克松和基辛格打开对华关系大门,实现中美和解,可能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使我们过高地估计了一、二个人在美国对华政策中的作用,而忽视了美国政治中的其他行为者,例如国会和媒体。80年代后期开始认识到了国会的重要性和影响力。直到1995年李登辉被发给签证到美国康奈尔大学发表演讲,才大彻大悟。事情发生前,美国外交部门曾几次向中国表示不会给李发放签证,我方也没有理由不信。但没有充分估计到这一事件发生的可能性,至少是因为对两个方面缺乏了解,一是缺乏对国会权力和美国国内政治的了解,二是缺乏对台湾院外活动能量的了解。越战后,国会外交权扩大、在美国外交政策制订过程中力量日渐增强,使行政部门无论如何不能不正视。1995年,行政部门出于国内政治的考虑,迫于国会的压力,终于使李登辉得以成行。至于台湾的院外活动能量,只要看看《美国政治中的“院外援华集团”》(商务印书馆)这本书,就能知道个大概。原来在1927-1949年的国民党掌握政权时代,国民党政府就有专人和专门的机构做这方面的工作,就已在苦心经营。它与美国打交道的时间长,经验自然比我们多,对美国政治的实际运作比我们熟悉,再辅以金钱的力量,不惜大笔美金,通过合法的渠道开展院外活动,积以时日,自然就有所得。又如,在中国历史上,20年代开始的国民党政权,相对来说,是美国感到情感上最融洽的一个政权,在美国人看来“更象我们”(more like us),80年代中后期开始国民党在台湾又搞了“民主化”,领导层中多有留美回台的,这使美国人更感到有亲近感。就这么一个因素,就使美台关系非同一般,使台湾问题的解决大大增加了难度。1997年江主席访美还未结束,新任美国在台协会主席理查德·布什就赴台通报江访美情况,就很能说明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