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8日，美国司法部特别检察官罗伯特·穆勒(Robert Mueller)针对特朗普总统“通俄门”的调查报告得以公之于众。报告虽然没有提出实质证据以对特朗普“通俄”做出刑事指控，但其中包含了至少十处特朗普试图阻止调查﹑妨碍司法公正的细节。在解读这份报告的过程中，“深层国家”(deep state)这一概念再次受到媒体和各政治派别的密切关注。报告中提到的特朗普同调查委员会之间的冲突和斗争，也成为特朗普同美国政府官员所代表的各派政治势力(被特朗普及其支持者称为“深层国家”)之间展开权力博弈的一个缩影。 自2016年起，“深层国家”这一概念开始在美国传播。2017年6月，“深层国家”出现在特朗普的推特上，这一概念由此正式进入美国官方政治话语。早在2017年2月初，在特朗普总统就职几周之后，美国国内新闻报道中便提到，“深层国家”这一概念被总统与其内阁成员会面时反复使用②。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深层国家”迅速占领各大报刊的标题，成为权威媒体上常见的一个富有政治色彩的主流词汇。每当遭到民主党及各大媒体批评之时，特朗普及其支持者便会祭出“深层国家”，对“深层国家”的组成和危害大肆渲染，借此向政治对手施压。与此同时，在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和亚历克斯·琼斯(Alex Jones)等右翼人士的努力下，特朗普敲打“深层国家”的做法也得到了其政治盟友的认可。 特朗普及其支持者认为，“深层国家”主要由联邦政府官僚、情报部门头目及媒体组成，他们通过泄露政府机密等手段来影响总统的各种政策，从而最终达到将特朗普赶下台的目的③。在2017年的一次集会上，特朗普对其支持者说，“未经选举产生的‘深层国家’工作人员无视选民的要求推行他们自己的秘密议程，这实际上是对民主的威胁”；“‘深层国家’和左派势力﹑以及他们的各种政治工具——假新闻媒体已近乎疯狂。”④与此同时，特朗普的媒体盟友——福克斯新闻的主播在节目中告诉观众，已有证据证明“深层国家”是确切存在的，而且它正试图摧毁广大选民选举产生的特朗普总统。 “深层国家”是特朗普政府时期总统团队大力渲染的一个标志性概念。但美国媒体和学者对于“深层国家”存在的现实性和政治内涵仍然看法不一。“深层国家”所指为何，具有怎样的政治内涵?“深层国家”对美国影响究竟几何?美国是否已成为“深层国家”?本文采用案例分析和归纳的方法，结合有关政治学文献、评论文章及已有相关研究成果，从“深层国家”概念及发展演变入手，探究其基本存在形式及其权力来源，并以“通俄门”调查为例分析“深层国家”与总统的博弈过程，进而探讨美国是否存在“深层国家”及“深层国家”对美国的影响。 一 “深层国家”的定义及其在美国政治中的发展演变 (一)“深层国家”起源和定义 “深层国家”一词从词源上看，来自土耳其语的“国中之国”(derin devlet)，指政府不同部门里的人员所组成的一个网络系统，同退休将军和有组织犯罪密切联系，但其存在不为政府官员和高级军事将领所知晓。很多文献都认为“深层国家”这一概念的使用与当时土耳其的政治、军事形势有关，将其理解为“源于权力走廊的秘密阴谋组织，不受民主进程影响，并且主宰着一个国家的政治”⑤；它“由国家安全、情报组织和军事、安全、司法部门的高级别成员组成。”⑥有人将“深层国家”看作民选政府背后存在的神秘暗黑力量，能量大到甚至能够操纵政府。更有人声称，很多民主国家都存在一个影子政府，它渗透到社会、经济和政府组织，秘密操纵国家的内政与外交，包括总统在内的正式民选官员对其无计可施。 “深层国家”在美国的政治语境下应如何理解，目前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学界尚未形成统一的认识。翻阅现有文献我们可以发现，学者们大多根据自己的政治立场，对“深层国家”进行各自的诠释和论述，如下页表1。 鉴于“深层国家”内涵及其时代特点的多样性，本文的研究主要以特朗普政府为时代背景，以这一时期美国各大媒体和学者对“深层国家”的论述文献为基础。综合多数学者对“深层国家”的理解和释义，笔者认为“深层国家”主要指包括美国国家安全部门在内的联邦政府机构以及效力于上述机构的联邦政府官僚。 (二)“深层国家”概念在美国政治中的发展演变 “深层国家”这一概念虽然起源于土耳其，但其所表达的思想观念很早就出现在美国社会之中。建国不久，美国就有不少人提出权力日益增长的军事和国家情报机构会成为危害美国民主和国家利益、影响总统和政府日常工作的秘密力量。1787年，詹姆斯·麦迪逊(James Madison)在费城举行的制宪会议上对与会代表们表示，军队中行政权力过大的官员对国家的民主和自由带来威胁；抵抗外来危险的防御手段却用来在国内实行暴政。乔治·华盛顿也有同样的看法。他在告别演讲中提到，必须避免军事人员和政府机构权力过大，因为他们对任何一个政府的工作和国家的民主自由都会带来负面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