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北约)是美国和部分欧洲国家为了应对苏联威胁，于1949年4月建立的以明确的集体防御义务为特征的多边政治军事同盟。在冷战中，北约位于欧洲这一美苏竞争的首要战区，动员了欧洲盟友，形成较为成熟的战略体系，为美国和拥有主场优势的苏联之间的长期对峙提供支撑，同时也扩大了欧洲盟友对美国的影响，在竞争管控中发挥了作用。 冷战结束后，北约的战略重心一度转向应对巴尔干和中东等地区安全问题，以及反恐、反叛乱和非传统安全问题。2013年开始，俄罗斯和美欧之间的竞争再度升温，北约战略重心逐渐向大国竞争回调。新一轮大国竞争并非冷战欧洲东西对抗的缩水版。在欧洲，乌克兰危机在2022年最终升级为热战，北约与乌克兰的合作、与俄罗斯的竞争是引发升级的重要因素。美国虽然继续把俄罗斯视为近期挑战，但仍把中国视为长期主要竞争对手。美国对中国的战略竞争也由东亚地缘政治和军事安全问题扩展至政治、经济和社会等多个领域，涉及全球多个地区。美国开始在北约框架内动员欧洲盟友参与对华竞争，尤其是拜登政府上台后，在对华战略上进一步加强和北约盟国的协调。经过美国的长期动员，北约也明确将中国视为战略挑战。欧亚两个方向的战略态势之间的联动也不断加强。中国需要进一步把握北约的战略走向，并做出适当应对。 自成立73年以来，北约在美国同盟体系中地位显赫，但仍然具有较强的区域特点。北约根植于美欧关系，尤其是美国和西欧之间的跨大西洋纽带，美国和欧洲的内部发展和对外政策对北约的目标和效率产生影响。北约为美欧提供了围绕国际事务和重大问题展开磋商的平台，但行动上主要聚焦对美欧共同面临的战略与安全挑战的应对。 由于北约在美苏冷战的竞争中发挥了突出作用，冷战经验对北约适应新一轮大国战略竞争将产生影响。因此，有必要探讨北约在美苏冷战中的经验和教训，并结合新一轮大国竞争的特点，把握北约的战略调整和转型。本文将采用战略研究和应用历史(applied history)两种视角进行分析。战略研究视角主要关注国际战略环境的转变，以及作为大国竞争工具的北约对战略态势的影响和塑造。应用历史是近年来美国战略界重新拾起的，在战略分析中打通历史与现实的研究视角。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和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指出，应用历史是通过分析历史先例和类比，思考当代挑战和战略选择的主动尝试。基础研究围绕特定事件和时间段展开叙述并分析成因，应用历史是基础历史研究的衍生品。应用历史以现实需求为起点，分析史实与史料，提供思路和想象力，判断研究对象的可能发展趋势，提出政策干预选项，并且思考结果。① 北约是国际关系史和战略史重大研究领域，国内外学界尤其是美英等国的基础研究成果非常丰硕。②随着当代档案史料的解密，后冷战时代的北约东扩问题也从现实问题转化为历史研究。③本文将以现有基础研究成果作为依托，围绕同盟体系和大国竞争这一当代战略问题对于历史经验和启示的需求，展开应用历史研究。北约研究的一手资料也非常充分。北约网站本身就提供了大量的解密历史档案和现实政策文件。④美国与英国等北约主要盟国的最高决策机构、国防和外交部门网站也提供了北约相关的历史与现实一手文献。1949年以来历代美欧外交与战略领导人和参与者回忆录、解密文件选集和档案数据库等，都包含大量涉及北约的内容。本文也将运用部分一手资料进行分析。 本文分为七个部分：第一部分聚焦冷战时期美苏竞争中的北约，包括战略竞争背景对北约的影响，以及北约参与美苏冷战的基本经验教训；第二部分探讨后冷战时代北约持续东扩的战略影响；第三部分关注21世纪大国战略竞争的特点和对北约的影响；第四部分探讨乌克兰危机升级对北约带来的机遇和挑战。第五部分讨论北约参与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第六部分探讨新一轮大国竞争中，欧洲追求战略自主对北约的影响；最后，总结全文并思考中国的应对。 一、美苏竞争中的北约 美苏在欧洲长期竞争的战略背景不仅催生了北约，也推动其演变。同时，北约在参与美苏竞争中，也在战略目标设定与调整、同盟管理、协调各成员国内政与外交、参与军备竞赛，以及管控竞争等方面发挥了作用，并且积累了经验。 (一)美苏在欧洲战略竞争对北约的影响 欧洲是美苏冷战的首要战区。冷战源于美苏在波兰、德国等问题上矛盾的升级，由于苏联战略收缩，与美国和北约欧洲成员建立互信，不再维持东欧阵营，客观上推动了东欧剧变的发生。美苏在欧洲的长期竞争包括国内发展、意识形态、地缘政治和军事安全领域。双方建立的多边同盟体系虽然具有较为突出的军事安全属性，但也受政治、外交和国内发展的影响。在长期竞争中，双方一是要维系同盟体系，二是基于同盟体系与对方阵营展开竞争，三是防止竞争失控。 美苏在欧洲的竞争可分为不同阶段。20世纪40年代后期，双方由战时盟友转变为竞争对手，主要竞争方式为政治、经济和外交；军事与安全竞争则逐渐升级，北约应运而生。朝鲜战争推动美苏在欧洲的竞争军事化，北约也进行军事体系的升级。从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到20世纪60年代初期，北约和华约两大军事集团对峙正式形成，核武器在竞争和危机中发挥突出作用。20世纪60年代中期到20世纪70年代中期，各方开始推动缓和，管控竞争。北约虽然内部纷争不断，但也积极适应这一格局。20世纪70年代后期到20世纪80年代前期，虽然美苏竞争再度升温，但缓和的成果使欧洲竞争相对可控，北约与华约的竞争主要以军备竞赛的方式呈现。20世纪80年代末期，苏联内外战略的调整和北约的积极回应带来了冷战的终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