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安全问题是当代国际政治研究的核心问题之一。近一二十年,国际学术界对此问题开始加以注意。近几年来,它在舆论界和政治家那里也引起日益增多的关注。但是,总的说来,综合安全问题仍然是一个尚未展开、有待深入分析的课题。〔1〕 冷战结束以后,尤其是90年代中期以来,世界正在经历一个重大的转折时期:经济因素明显上升,地区一体化过程加速,国家间相互依存日益加强,跨国性的问题和更大范围的危机逐渐成为国际社会和民族国家共同关心的焦点。所有的变化都显示,世界政治和国际关系的性质正在发生变化,不论是积极面还是消极后果,变化的方向都沿着所谓“全球化”(Globalization)的轨迹演进; 它同时预示着研究观念和研究方法的重大转型。〔2〕 本文不打算、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地研究安全问题,它将首先扼要界说这一术语的含义,接着探讨若干基础性的重要理论和概念命题,最后分析一下所需的某些研究观念及方法的转变。这篇远不成熟的论文的目的,在于引起更多的争鸣和思考,使我们的国际安全理论研究能够更加深入。 上篇:何谓“综合安全” 所谓“综合安全”(comprehensive security),是一种全方位的、多层次的、内容广泛的安全。单从字面上简单理解,安全指的是行为主体(不论是个人或国家或其他集团)在自己生活、工作和对外交往的各个方面能够得到或保持一种不受侵害、免于恐惧、有保障感的状态。 现在人们关注的“综合”安全,在上述界定的基础上,还有两层特殊的含义:第一,从安全内涵上看,综合安全需要同时容纳传统安全与新安全的内容;第二,从行为主体观察,综合安全需要把范围扩展到比国家(state)更大的层面。让我们对它们分别做简要分析。 1.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 从国际政治的历史看,传统安全观是到目前为止仍占支配地位的安全思想,它的要点是:国际关系——不论古代、现代、当代——始终是无政府状态的,它缺少、也不可能具有各国内部那种强有力的统治秩序与权威,从而,这种无序和不安的状态给各国带来了种种现实的或潜在的威胁——对领土边界的威胁,对民族生存的威胁,对国家主权的威胁,对各国统治本国的权力的威胁,等等。在这种情况下,各国主要依靠自身的力量并且根据“自助”(self-helping)的原理,规划本国在国际角斗场上或“搏斗拚杀”或“韬光养晦”或“合纵连横”的各种战略、策略,如结盟制裁、确立均势、加强实力、军备竞赛,以及(偶尔地和局部地)借助国际组织和国际法的力量或威望。由此不难理解,为什么以往国际政治学和国际战略学研究的主要对象,以及各国政府关心的主要内容,是加强本国实力(综合国力)和动员能力,设计各种各样的用于国家间博弈的理论,和在此基础上展开外交、军事、国际法、联盟与裁军等“争取权力与和平的国际斗争”。〔3〕古今中外, 从“战国七雄”的争霸到“三分天下”的并立,从近代欧洲列强的争锋到两次世界大战的硝烟,现实主义者的上述认识得到了广泛印证,以军事安全为核心的传统安全成为安全观的基本内容。它把国家角色放在舞台的中心位置,把哲学上所讲的“人性恶”和“互斥”作为世界观的根据,把人类社会以群体分居的历史视为经久不变的“斗争—妥协—再斗争”的过程之循环。它向人们展示的既是一幅比较严峻和冷酷、带有悲观主义色彩的国际画面,也是——用专业研究眼光看——一幅比较简单的“不打枪不放炮即为和平态势”的“平面示意图”。 70年代以来,特别是近些年随着两极格局瓦解之后,世界战争、尤其是核大战的威胁逐渐减弱,军备竞赛的吸引力逐渐下降,而全球经济和跨国公司的发展、各国经济的相互依赖、尤其是区域内经济合作及一体化的加快,以及生态环保、难民救助、走私贩毒、恐怖主义、信息爆炸等“全球性问题”的出现,给世界带来了许多新气象、新因素和新趋势。军事威胁的相对减轻和非军事性挑战的出现,孕育、推动了一种新的安全观的逐渐形成。概括地讲,它的主要观点是:国际关系及国际格局不是传统现实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亘古不变的,而是不断进步、朝着人类发展的“高级方向”演化的。因此,国际关系虽然仍然没有完全克服无政府状态,但它具备了越来越多的协调和合作气氛及机制;国际组织与国际法尽管尚无法与国内政府与法律比美,但它们毕竟变得比从前更有效和有力;随着边界作用下降、主权意识淡化、国际政治与国内政治界限模糊这一趋势的出现,很多全球性问题以及各国国内的一些矛盾已经不能用传统的治理办法和思路加以解决。在这种新形势下,安全观必须加以扩展、转换和充实,它所应当分析和回答的,已不只是与旧时的军事冲突和外交斗争有关的内容,而且要有对全球化时代新现实、新问题的关注与探讨,如经济安全(又包括诸如金融安全、贸易安全、货币安全、财政安全等多种内容)、信息安全、文化安全、生态安全、跨国犯罪与安全、核扩散与安全、民族主义与安全、移民与安全、社会矛盾与安全等等,甚至还应当从深层次分析国家主权弱化时面临的不同性质、不同方向的演变压力(是少数强国的“霸权约束”所致,还是来自全球村的“同舟共济”意识)。总之,新的安全研究要“综合”探讨的,是如何建立更加稳定与和平的国际环境,更能促进国际关系演化和各国国内进步的国际格局,更有利于整个人类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国际秩序。很显然,综合安全观不仅研究范围广得多,它还有着与传统安全观不太一样的认识论的思想基础,向世人揭示的是一幅复杂得多、充满变数的立体画面。 2.多种行为主体的共同安全(均衡安全) 以往人们讲安全,尤其在国际政治领域,主要是指国家(民族)的安全,如不受外来侵略、不被他国控制、不危害本国主权等等。事实上,这种观念今天仍然十分重要和有效,因为民族国家仍然构成国际社会大家庭的主干部分,也是最有力量、最有影响的部分。各国政府的对外交往和各种政策仍然是各种国际活动的中心。如果一个国家连自己最基本的权益都无法捍卫,例如领土任人分割,外交事务由外部势力操纵,或者经济和社会活动完全取决于本国政府不能左右的因素,那么,可以想像,不仅这个国家谈不上任何安全,而且,由此类国家组成的区域共同体或国际社会同样是不安宁和不稳定的。近五百年来由欧洲发源、逐渐成为全球体系的国际关系格局,以充分的事实一再向世人证明,国家、国家利益和国家安全的存在与维护,过去是、现在仍然是各种国际事务有条不紊地进行,各种群体和行为者建立自身保障的主要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