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 B712.5;B01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672-7320(2022)03-0048-18 DOI:10.14086/j.cnki.wujss.2022.03.005 许多研究蒯因的学者都同意自然主义(naturalism)是其哲学的主要特征[1][2][3][4][5][6][7]。1968年,蒯因(W.V.Quine)在维也纳发表了题为“自然化的认识论”的公开演讲。此后,当代分析哲学就发生了所谓的“自然主义转向”或“自然主义革命”[7](P4)。不过,蒯因的主张遭到了许多反驳。例如,瑞伦(C.B.Wrenn)提到两种:循环性难题和规范性难题[8];而赖苏(P.Rysiew)提到了五种:犯了不当结论谬误、是恶性循环的、对怀疑论的回应不令人满意、缺乏认知的规范性、其立场是自我挫败的[9]。博格斯特洛姆(L.Bergstr
m)用自己的方式回应了上述及其他反驳中的大多数[10]。麦蒂(P.Maddy)追溯了由赖兴巴赫(H.Reichenbach)、蒯因和阿瑟·法因(Arthur Fine)为代表的自然主义的三种早期版本,回应了某些对各种模糊的自然主义方案的熟知的批评,并阐释了她自己的自然主义改进版本[11]。在这里,笔者将对蒯因的自然化认识论做较为全面且更富于同情的澄清,回应“取代”“循环”和“非规范性”这三种主要反驳,以及威廉姆森(Timothy Williamson)对自然主义(主要是蒯因版的)的三条责难,由此为蒯因的主要论点及其论证做出辩护。 一、什么是蒯因的自然主义 在这一节,我将讨论蒯因对自然主义的多种刻画,并澄清他的自然化认识论方案及其特点。 (一)蒯因对自然主义的刻画 自然主义在哲学中有着悠久、丰富而复杂的历史,但蒯因对它的倡导在当代哲学中最具影响力。自然主义分为两种。形而上学的自然主义断言,世界上只存在科学揭示的自然实体和现象,不存在神、鬼这类的非自然或超自然的实体和现象。方法论的自然主义主张,我们在寻求自然知识的过程中必须依靠科学提供的成果、准则和方法,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靠的方法论,特别是没有专门的哲学方法论。 1968年,蒯因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约翰·杜威讲座所做的“本体论的相对性”演讲中,首次从杜威那里借用了“自然主义”一词来描述自己的哲学立场[12](P26)。不过,从《经验主义的两个教条》(1951)之前的早期文章到《真之追求》(1990)和《从刺激到科学》(1995)这两部晚期著作,自然主义一直贯穿且始终隐藏在蒯因的许多著名论题背后。例如:翻译的不确定性,指称的不可测知性,本体论的相对性,证据对理论的不充分决定性,温和整体论,拒斥“分析/综合”以及“先验/后验”的区分。在吉布森(R.Gibson)看来,蒯因的哲学中: 自然主义由一对论题组成,其中一个是否定性的,另一个是肯定性的。否定性论题是,并不存在成功的第一哲学,也就是说,在科学之外,并不存在科学可以奠基(即得到证成或理性重构)于其上的先验基础和经验基础。肯定性论题是,科学是衡量有什么东西存在(本体论)以及我们如何知道有什么东西存在(认识论)的尺度。[13](P668) 根据上述观点可见,蒯因持有两种自然主义,但我认为,他关注的重心是方法论的自然主义。我同意麦蒂的说法:“自然主义……不是一种学说,而是一种探究进路;不是一套答案,而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就其本身而言,很难把它描述为一系列论题:它只能展现在行动中。”[11](P37)我更愿意通过引用蒯因在不同时期的著作,让它们按照年份顺序自己发声: 我的立场是自然主义的;我不把哲学看作科学的一种先验预备或者科学的基础,而认为哲学是与科学相连续的。我把哲学与科学看作是在同一艘船上——就像我经常提到的纽拉特的隐喻,我们只有乘着这艘船在海上漂泊时才能修补它。并不存在外部的优势点,不存在第一哲学。[12](P126-127) 自然主义:摒弃第一哲学的目标。它认为自然科学是对实在的探究,是可错的、可修正的,自然科学不对任何超科学的法庭负责,也不需要超出观察和假说演绎法之外的证成。[14](P72)自然主义,即这一认知:正是在科学本身之中,而不是在某种之前的哲学中,实在才得到识别和描述。[14](P21) 认识论的自然化……既是一种局限,也是一种解放。它抛弃了古已有之的追求,即为自然科学寻求一种比科学本身更牢固的基础:这就是局限。而解放在于,自由地获取自然科学的资源并且不必担心陷入循环。自然主义认识论家满足于其所能了解到的策略、逻辑和机制,正是通过这些策略、逻辑和机制,我们关于物理世界的精细复杂的理论,实际上可能是或者应该是从不规则的神经摄入中投射出来的。[15](P281) 我将在整篇文章中对蒯因的自然主义做出进一步的澄清和辩护。 (二)蒯因的自然化认识论方案 在《真之追求》一书的开头,蒯因便提出了自然化认识论的中心问题: 从我们的感觉表层所受到的冲击出发,我们以集体积累、世代相传的创造力规划出关于外在世界的系统理论。事实证明了,我们的系统在预测后来的感觉输入上是成功的。我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16](P1) 这一问题在蒯因的其他著作中被以不同方式表述:我们如何基于“贫乏的输入”即来自世界的感觉刺激,产生了“汹涌的输出”即我们对外在世界的总体的科学理论的?或者,我们关于世界的总体理论如何起源于对世界的观察?蒯因认为,任何有意义的概念化都离不开语言,包括自然科学在内的各种理论都可以看作句子系统:“可以说,一个理论是一个得到完全解释的句子集合(更具体地说,它是一个演绎封闭的集合:它包括自身所有的逻辑后承,只要它们能够用相同的记号表达)”[12](P51),“我将科学描述为一种在各处与观察相吻合的语言结构”[15](P2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