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汉服何以“出圈” 近年来,随着微博、B站、抖音等互联网传播平台的兴起,汉服作为亚文化现象在数字媒体空间中变得越发清晰可见。比如共青团中央在2018年4月18日举办首届“中国华服日”时,微博相关话题的阅读量超过2亿次,当日相关活动的B站直播在线观看人数高达316万,创造了B站直播历史在线人数的最高纪录。而2020年第三届“中国华服日”举办时,通过各大平台涌入共青团中央官方直播间的网友超1000万人,当日“中国华服日”话题在全平台阅读量达到11亿次。① 与网络空间中不断上升的文化可见性相伴随的,是线下实体空间中汉服消费与汉服运动的不断“扩大”。据中国经济网报道,截至2020年9月,全国汉服市场规模达数十亿,消费人数超2000万。②而随着各种汉服社成为常规性的社团组织,以及诸如浙江“西塘汉服文化周”、焦作“永不落幕的汉服节”、成都“国风汉服文化体验街”等众多文旅项目的兴起,原本作为小众文化的汉服逐渐“出圈”而走向大众化。 如何看待以及解释这一亚文化的“出圈”与大众化,成为近年来媒介与文化研究的一个复杂而有趣的话题。艾秀梅观察发现,当下中国城市服饰审美中出现的这种以汉服为主体的复古风尚背后有两个助推因素:一是流行文化中的古装题材热,通过虚构性的影视艺术渲染培育了一批心仪古典古风的“粉丝”大众,他们成为汉服的重要消费群体;二是消费经济领域的电子商务热,通过视像包装和意义赋魅将汉服打造成为一件富有文化意义和扮靓魔力的神器,众多消费者借此体验和表达着一种富于古典诗性理想生活色彩的文化调性与审美情趣。③这一研究以及其他相类似的研究从文化培育与消费主义的角度,为汉服的扩散与“出圈”提供了某种通行的解释。 当然,该研究也进一步指出,这两种解释背后所共通的一个要素就是,基于视频媒体与电商媒体视觉技术支持下的媒介诱导,成为促成手持先进电子设备的弄潮儿与汉服这一古风服饰因缘际会的重要因素。这一从媒介技术的角度来解释汉服何以“出圈”的视角,在其他相关研究中也体现了出来。比如,周星就充分肯认了互联网之于汉服运动的重要意义——新时期的汉服运动,从一开始就滋生于互联网,借助于互联网,依托于互联网,成长于互联网。④互联网对汉服运动超越各城市之地域性进而扩张为全国性规模甚至在海外中华文化圈中也产生影响,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凭借互联网,活跃于不同城市的“同袍”相互鼓舞,互通信息,进而使汉服运动作为亚文化日益形成了不容忽视的影响力。⑤ 不过,汉服与汉服运动作为一种从21世纪初就开始逐渐扩散开来并在近年愈发“扩大化”的社会文化现象,显然无法仅从影视文化培育、电商消费激发和媒介技术支撑等形式层面获得充分的解释与理解。因为众多溯源性研究已清晰指出,对于“汉服”的公共讨论大约发端于从2004年开始的新一轮对于中国“民族服饰”的建构。所谓“民族服饰”,主要是指在多民族的族际社会包括国际社会中,能够被作为民族识别或归属、认同之标识或符号的服装。⑥因此,汉服与汉服运动显然是一种社会文化实践,背后涉及对于“什么才是中国的民族服饰”“汉民族的民族服饰是什么”等问题的确认或承认,由此触及了绝大多数当代中国人(汉族人)的民族身份与文化归属问题。毕竟服装在中国社会里不仅是生活文化的一部分,它往往同时还是一种政治符号,其中蕴含着很多象征性和意识形态性的理念和背景。⑦ 也就是说,汉服“出圈”的背后必然存在着某种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所谓的“认同的力量”(the power of identity),这一“认同的力量”恰好伴随着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所进一步促进的“网络社会的崛起”(the rise of network society)⑧,而推动着汉服的“出圈”与大众化。本研究所要探究的,便是汉服现象背后这种“认同的力量”如何伴随着新媒体的环境而产生、聚合与转化。具体说来,汉服背后附着了一些怎样的认同性(identity),这些认同性如何被赋予、被想象,它们之间如何相互作用,又如何在互联网空间中与其他“认同的力量”相碰撞、冲突乃至融合。由此,对于汉服认同性的研究又能在哪些方面给我们带来新的认知或新的理解。 二 文献回顾与核心问题 在道格拉斯·凯尔纳(Douglas Kellner)看来,认同性可以分为现代的与后现代的这两类。现代的认同性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涉及那些决定一个人身份的基本选择,而后现代的认同性则是通过角色扮演和形象塑造而戏剧性地完成的——“如果说现代的认同性是围绕个人的职业、个人在公共领域里的功能这一中心转动的,那么,后现代的认同性的中心则是闲暇,注重的是外表、形象和消费”⑨。前述电商力量助推下,消费者借由穿着与体验汉服而表达一种富于古典诗性色彩的文化调性与审美情趣,其背后所附着的对于某种审美风格的认同便是一种后现代性的,它在某种意义上体现出后现代审美的去中心化与多元化。显然,这种后现代的认同性也是流动的,它飘忽易逝,难以固着。因此在艾秀梅看来,汉服运动作为一场视觉文化时代的服饰盛宴看起来耳目一新,但终究只会是一场符号主导下的拟像游戏。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