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字经济日益成为全球经济增长主要动力来源的背景下，各国都在抢占数字领域技术和规制等方面的高地。欧盟也不例外，然而其雄心却面临多重困境，欧盟内部充斥着对其在数字领域国际竞争力缺失的担忧。鉴于此，欧盟内部追求数字领域自主性的呼声越来越响亮，并将之上升到捍卫“数字主权”的高度。在全球肆虐的新冠肺炎疫情中，数字技术在应对疫情负面影响上更是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使欧盟更加明确了在数字领域拥有“主权”的重要性。 一、欧盟数字主权概念的缘起与内涵 在大国博弈加剧的背景下，欧盟提出追求战略自主，数字主权是其题中应有之义。但欧盟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未对数字主权作出明确定义。2020年7月14日，欧洲议会发布《欧洲数字主权》①报告，对数字主权的各个关键问题及其实现措施进行了阐述，并对未来强化欧盟数字主权的路径提出了进一步的倡议。通过这份报告，欧盟向国际社会进一步宣示了其建立数字主权的决心。 (一)数字主权概念的缘起 欧盟提出数字主权有着多重背景，其根本动力是数字领域日益激烈的国际地缘政治竞争，驱动因素是全球数字经济的发展潜力，催化剂则是新冠肺炎疫情的蔓延。 1.数字领域日益激烈的国际地缘政治竞争 本届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在上任之际就提出要建立一个“地缘政治委员会”，增强欧盟在全球地缘政治博弈中的实力和话语权。由于数字技术对于地缘政治博弈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且当前各国围绕数字技术的国际竞争也日益加剧，因此，欧盟将捍卫数字主权作为其参与国际地缘政治竞争的重要组成部分。 欧盟面临的日益激烈的竞争压力主要来自与中美两个数字大国的战略博弈。在数字技术的赛场上，美国在尖端数字技术与产业竞争中(如人工智能领域)占据压倒性优势。不仅如此，在很多高新技术领域，欧盟的发展水平也已被中国拉开了差距，如中国在新硬件设备(如超级计算机)开发方面的领先地位已让欧盟望尘莫及。而信息通信技术背后的供应链竞争更是数字地缘政治博弈的关键：近年来，美国先后切断了中国企业中兴和华为的芯片供应链，利用自己在供应链环节的实力与优势压制和胁迫中国科技企业，阻碍其技术发展。在中美摩擦不断升级的局势下，欧洲也需要考虑自身供应链的安全，尤其要减少数字领域的对外依赖性。 与此同时，作为数字地缘政治中的战略性资源，数据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②虽然欧盟有呼应美国要求联合制华的考量，但由于与美国利益存在分歧，欧美之间的数字地缘政治竞争也呈现出愈演愈烈的态势。例如，美国数字巨头在欧洲获取数据，经过算法加工后形成数字服务再销售到欧洲市场，使欧盟沦为美国科技巨头企业的“数字殖民地”。同时，由于欧洲企业在云行业的竞争力不足，欧洲数据大部分存储于美国大型数字平台的云端，欧盟成员国也因此失去了对其领土内数据的控制，这对网络安全与欧洲公民的隐私权构成了潜在的威胁。 此外，在中美摩擦不断升级的局势下，防务靠美国、经济却又离不开中国的欧盟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试图在三方关系中寻找平衡点，这也反映在数字领域的地缘政治竞争之中。由于在数字技术领域缺乏绝对实力将削弱欧盟自主决策和行动的能力，因此追求数字主权的战略成为欧盟应对复杂地缘政治形势的必然选择。 2.全球数字经济的发展潜力 除了地缘政治方面的考量外，全球数字经济的蓬勃发展也是欧盟提出数字主权的着眼点之一。2020年，全球数字经济规模达到32.6万亿美元，同比增长3%，成为全球经济新的增长引擎。③ 欧盟拥有作为大型工业区位的先天优势，在市场规模、产业发展和大型企业保有量等条件上都处于世界前沿水平。因此，欧盟众多工业巨头凭借自身在制造业的基础优势，掌握了大量工业数据，有利于其在工业互联网浪潮中率先抢占高地并在未来日益激烈的全球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④到2030年，新兴数字技术对欧盟经济的贡献预计将达到2.2万亿欧元。⑤由此，数字经济毋庸置疑将成为未来欧盟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来源。而且，也唯有充分发挥数字经济的潜力，欧盟才能在数字经济的浪潮中抵御诸多“新兴数字崛起者”所构成的挑战。 3.新冠肺炎疫情的蔓延 疫情暴发初期，欧盟各成员国在抗疫政策上缺乏协调，截留医疗物资和关闭边境等乱象丛生，凸显了欧盟的制度性危机。由于使用数据技术来追踪感染链有悖于欧盟一直秉持的保护个人隐私的原则以及相关法规，因此，欧盟虽以《通用数据保护条例》和《电子隐私指令》为准则设计了一款追踪的手机应用程序，但并没有权力让各国统一采用其技术方案。在一定程度上，欧盟决策和行动能力的缺失阻碍了欧盟范围内疫情防控工作的顺利进展。欧盟内部也因此更加认识到在数字领域开展统一行动的必要性。 与此同时，疫情也暴露了欧盟在数字领域的脆弱性。在抗击疫情过程中，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等尖端数字技术，在跟踪和控制疫情的传播、疫苗研发和测试、保障社会的稳定运转等方面发挥着支撑作用。但在许多尖端数字技术领域，欧盟已经远远落后于中国和美国，从而催生了在数字化领域迎头追赶的迫切需求。此外，新冠肺炎疫情导致供应链被切断，原来开放的全球贸易体系遭遇严重危机；防疫政策要求下的封锁和社交隔离使各国实体经济受到重创，但同时也加速了全球经济结构的数字化转型。欧洲议会研究服务中心(EPRS)在2020年5月发布的研究报告中也肯定了疫情下数字市场对欧洲经济作出的重要贡献。⑥为此，在其疫后复苏计划中，欧盟将数字能力和数字基础设施的投资建设视作疫后恢复的关键因素，呼吁加快数字化转型，由此进一步坚定了欧盟加强数字主权建设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