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7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7874(2022)02-0135-26 2020年，日本政府在新冠肺炎感染人数不断增加、医疗资源告急、民众批评频发的情况下，仍大幅增加“防卫预算”、扩充自卫队、延长“海外派遣”、渲染“周边事态”、拋出“紧急事态修宪”谋划，并再次推进“对敌基地攻击能力”的讨论，引起了海内外强烈关注。6月，以撤回陆基“宙斯盾”反导系统部署计划为契机，安倍晋三内阁主导掀起了“对敌基地攻击能力”的讨论热潮，直至菅义伟上台后于12月提出暂不将“对敌基地攻击能力”写入导弹防御相关文件，此轮讨论暂告一段落，但日本推进战机、导弹配置等实际军力构建的步伐并没有停止。在本轮讨论中，“对敌基地攻击能力”指的是日本在“自卫”的名义下拥有攻击导弹基地等敌方基地的武装力量。围绕该问题的相关讨论，关系到战后日本的“专守防卫”方针是否将出现根本性变化，是日本政界保守势力突破《日本国宪法》的又一次尝试，不仅涉及军事技术和安全政策，也涉及国际关系与国际法，需要从战略高度予以持续重视。 关于“对敌基地攻击能力”，日本政府常有相关讨论“在宪法范围内进行、遵守国际法、丝毫没有变更专守防卫”的辩解。①2020年9月日本首相更替后，亦有日本政界人士和知名学者称，包括“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讨论在内，日本的安全保障政策仍“是对既有安保政策的延续”。例如，东京大学教授川岛真认为：“日本政府在答复中再一次指出：目前政府依然坚持之前有关‘对敌基地攻击能力’的解释。另外，关于自卫的范围，则以实际发生的武力攻击规模和状态来判断。也就是说，菅义伟政府关于‘对敌基地攻击能力’的态度，还是与之前的日本政府一样，没有把它写入《防卫计划大纲》。但是，对日本来说，因为东亚的安保环境有所变化，所以不得不讨论‘对敌基地攻击能力’问题。”②上述辩解和认识与“对敌基地攻击能力”的法理依据问题直接相关。日本政府和媒体常用的说法是，“对敌基地攻击能力”的法理依据源于1956年鸠山一郎内阁发表的见解③。例如，2020年担任自民党关于弹道导弹防御的讨论小组组长的前防卫大臣小野寺五典称：“一直以来，关于此事项，按照1956年2月内阁委员会上的鸠山答辩……在紧急非正义事态下，如果没有其他手段，作为必要最小限度的措施，打击对方基地属于自卫的范围，在宪法中也能理清这个说法。这样的话，要不要保有这个能力，接下来就看政府的政策判断和国会的判断了。”④ 事实上，上述各方的认识存在亟须研究讨论之处。第一，“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讨论究竟是否“在宪法范围内进行、遵守国际法、丝毫没有变更专守防卫”？对此，有学者从安全政策角度提出质疑，指出安倍内阁相关政策已大幅偏离日本战后长期遵守的“专守防卫”方针⑤，但关于“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讨论与《日本国宪法》、国际法之间的联系尚未充分涉及。同时，与数十年来日本从“自卫队扩编”到“新安保法案”等一系列举动相比，2020年的“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讨论造成了哪些新影响，也需更具体分析。第二，如果说当前和今后日本的安保政策是“对过去的延续”，那么究竟是对哪一时期、哪届内阁、哪些方面、何种方式的延续？日本政府与安全专家目前未做出具体说明。从某些政治家的一贯话术来看，“对过去的延续”可能恰恰意味着对“实质性挑战”的刻意掩饰。清晰研判何为延续、何为变化、何为话术，是准确把握日本安保政策演变并做出有效应对的必要前提。仅以“右倾化”“保守化”一概论之，并不能完成这个任务，还须对历届内阁和各个派别的安保政策进行更深入的比较研究。第三，“对敌基地攻击能力”涉及法理问题。有学者指出“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讨论在宪法、国际法、安全政策、日美安保、军事技术等方面存在问题，⑥但这些研究亦未对鸠山首相其他相关见解或安倍、菅、岸田内阁主张异同等展开比较研究。虽然安倍内阁把鸠山内阁见解作为其推进相关讨论的依据，但二者主张是否一致？其后的日本政府所“坚持”的到底是安倍内阁的解释，还是鸠山内阁的解释，抑或与二者都有所不同？学界对这些问题尚未提供充分研究，但对此类关键性细节的澄清不仅有助于把握日本安保政策的特质，也有助于把握日本政界保守势力的战略思维方式与战术行为模式，从而为我们思考应对措施提供必要信息。 鉴于以上情况，本文将基于日本国会会议记录等日文资料，考察2020年“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讨论的过程、主张、法理问题，通过梳理自民党各派、公明党、在野党、学界及舆论观点，分析日本“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讨论再次出现和暂告一段落的动因，并结合目前日本政府主张的演变，探讨“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讨论的可能走向及法理应对。 一、2020年的“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讨论 以下将对2020年“对敌基地攻击能力”讨论的过程、主张，及其涉及的法理问题进行简要分析。 (一)过程概述 2017年12月，以朝鲜威胁等为由，日本内阁会议决定从美国引进“宙斯盾”陆基部署型导弹拦截系统。但由于拦截导弹发射后分离的助推器落下地点难以确保安全等问题，2020年6月15日，日本防卫大臣河野太郎宣布将停止部署陆基“宙斯盾”系统，最终日本“国家安全保障会议”(NSC)于6月24日决定撤回该计划。以此为契机，自民党内以重新讨论“安保战略”“导弹防御”为名，出现了建议以拥有“对敌基地攻击能力”作为“替代方案”的声音，其实质是在首相官邸及自民党“国防族”议员主导下，意图绕开国会，突破《日本国宪法》和“专守防卫”方针的限制以增强武装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