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61.24 文献标识码：A 将事物划分为种类是认识世界的重要方式，种类的谱系则构成了世界图景的重要部分。在亚里士多德主义哲学传统中，种类的划分基于实体的本质属性，而洛克认为，并不存在决定着种类的自然本质，种类是理智的人为产物。洛克的约定主义分类学说把自然与约定的古老争论引入了形而上学，并在哲学史上产生了重大影响。对于洛克的约定主义立场，学界持有共识，但是，对于如何理解洛克的约定主义，却众说纷纭。早期的评论者们倾向于认为，洛克拒斥自然本质的存在，是类本质的约定主义，同时，他也否认自然种类的存在，也是种类的约定主义，甚至认为，人类理智形成种类划分是任意的①。近年来，以P.安斯蒂(Peter Anstey)②、M.斯图尔特(Matthew Stuart)③、A.库克鲁克(Allison Kuklok)④、陈明益⑤等为代表的新兴评论者们提出，洛克的约定主义并不排斥自然种类，他虽然拒斥自然本质，但是，种类划分并不是任意的，而是依照一定的自然基础，这意味着，种类划分是自然存在的，即洛克仍是种类的自然主义者。 这些解释方案之间的冲突，并不源于洛克的文本，而是因为，评论者们相信，洛克要么拒斥自然种类，要么接受自然种类，二者必居其一。实际上，洛克的文本并不能决定性地支持任何一方的解释，并且，洛克的哲学体系并不要求他对这个问题作出决定性的回答。首先，我将考察洛克的反本质主义，论证反本质主义并不蕴含种类约定主义；然后，考察自然主义解释方案，论证在自然种类问题上，洛克既不是约定主义，也不是自然主义；最后从洛克知识论的角度，考察他何以不关心自然种类存在与否的问题。 一、洛克的反本质主义 实在本质和名义本质是洛克哲学中的重要区分。在《人类理智论》⑥第三卷第三章第15节，他是这样引入这一对区分的。洛克说，本质(essence)一词有两种含义。第一种是它的原始含义(primary significance)，指的是，事物(尤其是实体)的存在本身，也就是“实在的、未知的、内在构造”，即实在本质。洛克特别指出，“在谈及未命名的个别实体的本质时，我们仍然在使用这种含义。”(III.iii.15：417)第二种含义是指“种与属的人为构造”，也就是种属意义上的本质⑦，即名义本质；与原始含义相对照，这可以称作“熟知含义”(familiar significance)。在洛克看来，种属也就是抽象观念。因此，所谓名义本质，也就是作为抽象观念的一组简单观念的集合。 在随后的第17节，洛克又进一步引入了关于实在本质的两种见解：经院哲学的见解和他本人的见解。按照经院哲学，种属的划分是以实在本质，即实体性形式，为根据的。而按照洛克的见解，实在本质是事物的“实在的、未知的、内在部分的构造”；可感性质从实在本质中流出，而种类的划分是以可感性质为根据的。(参见III.iii.17：418)由此可以看出，洛克实际上在两种意义上使用“实在本质”一词：在积极的、肯定的意义上，指他本人主张的实在本质；在消极的、否定的意义上，指经院哲学所谓的实在本质。 更为复杂的是，在之后的第六章第6节，洛克引入实在本质的又一含义：“所谓实在本质，就是任何物体的实在构造……不过就在这种意义上，所谓本质亦与种类相关，亦必然要预设一个种。”(III.vi.6：442)在这段文本中，洛克强调实在本质必然是相对于种类的划分的，也就是相对于名义本质的。黄金的实在本质之所以是如此这般的内在构造，乃在于，它已经被归类为“黄金”。人们正是依照“黄金”这个种类，来确定它的内在构造的，也就是依照名义本质来确定实在本质的。这种实在本质显然与III.iii.15中所谓的“未命名的个别实体的本质”形成了理论张力。对于这个问题，评论者们提出了基本一致的解决方案：洛克本人主张的实在本质也分为两种：一种是未命名的个别实体的内在构造，这种内在构造是该实体的全部可感性质的来源；另一种是相对于名义本质的实在本质，它只是内在构造的特定部分、方面或“看待方式”⑧。接下来，本文将此方案作为起点，讨论一个进一步的问题：既然洛克承认事物具有实在本质，那么他是否是一个本质主义者？ 在实体与本质的论题上，洛克心目中的首要论敌是亚里士多德主义的经院哲学。按照亚里士多德主义，自然实体是由质料和具体化于质料之中的实体性形式所构成的。实体性形式决定了特定实体的属性与行为，而质料则是不具有任何属性的，仅仅是使得形式得以个体化的条件。因此，同一种类的实体具有共同的实体性形式，也就是它们的类本质。洛克从根本上反对这种本体论框架，而代之以一种强调个别实体特殊性、强调变化、强调因果作用的唯名论立场。 首先，“全部存在的事物都是个别事物”(III.iii.1：402)是洛克本体论的首要原则。亚里士多德主义认为，实体性形式是实体的实在本质，而这一本质也就是同类实体共享的类本质⑨。洛克则认为，个别实体所具有的实在本质是它的内在构造，这一内在构造是不可共享的，因而是独一无二的。洛克明确说，“任何存在的实体，都有其独有的构造，我们所观察到的可感性质和能力都依赖于它”。(III.vi.13：448)对于亚里士多德主义来说，个别实体之间的差异是细枝末节的，而对于洛克来说，个别实体之间的差异是根本性的。由此，个别实体之间在性质和内部构造上都既有相似性、又有差异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