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成熟的作家总是会呈现相对稳定的创作风格。然而,一个优秀作家在创作中又不会重复自己,而会呈现出不断发展的态势。就中国现代文学而言,从鲁迅到曹禺再到莫言,都是这样的作家。虽然他们一走向文坛,艺术上就已经成熟,但创作上并没有重复、停滞。正是相对稳定的风格,使他们区别于其他作家;正是不断发展的态势,使他们显示了与时俱进的执着追求与超越自我的内在活力。晓风作为新时代涌现的著名小说家,也具有这样的活力。当他从学术研究转向文学创作,一露面就以其对中国高校生活的深刻透视与独特表现受到广泛好评,于是一发不可收,相继发表一批颇有影响的作品,每每出现都展现出新的风采。作家出版社新近推出的《湖山之间》就显示了晓风不断超越自我的创作生命力,堪称其创作的里程碑,显示了吴义勤所评说的“博大的创作雄心”①。它以宏阔的艺术视野与诗意化的艺术构思、深刻的思想表现与人性剖析、独特的话语形态与表现技巧,显示了创作的新高度与深度。晓风将他的小说创作谦虚地说成是“跨界”与“骑墙”②。我认为,恰恰是这种“骑墙”的艺术,成就了晓风这篇小说独特的艺术风景。在这里,“骑墙”是一个审视生活的高视点,是形成开阔的艺术视野的一个手段。因此,它不仅是创作手法与艺术技巧的交叉融合,是话语运用与个性表现的融汇兼取,而且是一种创新的立场与姿态。本文试图对这部小说进行一些肤浅的论述,以期抛砖引玉,就教于大家。 一、墙内与墙外:壮阔诗境的精心构建 小说是叙事艺术,如何叙事至关重要。《湖山之间》与晓风以往的创作专注于表现高校内部生活不同,它以诗意化的艺术构思,将高校“墙内”的人生状况与“墙外”的社会生活融合为一体,精心展开了独特的叙事。小说通过主人公杨小倩与其母亲张大凤的心灵史、命运史的描绘,反映了近百年来中国人民不断进取与追求的心路历程和改革开放以来的时代大潮,在宏阔的艺术视野中构建了壮阔的诗境,“映射出了时代风云的奇特景观”③。为了达成这种创作目标,小说采用了双线并进与意识流发散相结合的叙事策略,在诗性叙事中形成小说的符号化隐喻,以全知视角拓展小说叙事张力,不仅客观地描写历史,而且冷峻地批判现实,并对未来社会发展充满着理想期待,显示了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和执着的艺术追求。 (一)双线并进与意识流发散。长篇小说《湖山之间》显示了作者“敏锐开阔的艺术触角”④,改变了作者以往集中描写高校内部复杂人生的路向,将文学视野扩张到高校之外的广阔社会生活。为了实现创作目的,晓风在叙事策略上以双线并进与意识流发散相结合,形成时空交错,拓展艺术视野。不仅在空间上将东西南北的城乡生活融汇,而且在时间上将历史与现实交织,扩大了表现生活的范围。一方面,以双线并进的策略将校内故事和校外故事交互进行,展开整个小说故事的有序讲述。这两条线索分别是90后杨小倩在东海大学读书、工作、生活的种种遭遇和张大凤踩着改革开放的鼓点,奋发进取,成为金融系统的一位标杆白领的人生历程。前者以处理学生金刚强自杀事件为中心,由点及面,立体地、放射性地表现了东海大学的各种状态;后者以张大凤的成长、成才、成功为主,渐次展现了她的家庭及家族由贫困走向和谐与幸福的历程,以线带面,描写了中国近百年来的发展状况。表面上看,两条线索似乎并无严密的逻辑联系,但实际上二者密切关联。描写张大凤的命运进程,实际上是书写杨小倩的成长历程,补充了杨小倩的故事;在杨小倩的心理描写中,也补充了张大凤的故事,展示张大凤人生中更加丰富的内容。正是“母女二人的命运根系和情感脉络在湖山之间绵延与伸展、交叉与融合”⑤,完成了一家四代人近百年的生活史,映射了中国从贫穷走向富强的历程。另一方面,小说又以意识流发散的叙事方式,拓展故事边界,串联起粉墨登场的各色人物和错综纷纭的各种场景,以全民防控新冠肺炎的历史性战疫终篇,丰富了小说的文本内容。在这里,人物的心理活动描写成为作者扩张作品艺术表现的重要手段。正是人物丰富的心理活动突破了时空的限制,将杨小倩和张大凤的命运史、心灵史紧紧融入到历史与现实的境域中。因此,张大凤一家祖孙四代的家族发展史和国家近百年的发展史就通过这两条线索予以了比较清晰的串联和展示。这样,小说成功展现了历史与现实中错综复杂的人间万象与社会巨变,呈现出从东北大兴安岭林区到西子湖畔的东海大学再到中部中心城市武汉的开阔博大的气象,出色地完成了文学建构的理想目标。 (二)诗性叙事与符号化隐喻。晓风是诗学专家,现任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其深厚的诗歌艺术造诣成为小说创作的重要资源与基础。小说《湖山之间》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与晓风以往的“大学三部曲”和长篇小说《回归》以事件为中心主导小说叙事的方式不同,《湖山之间》突出心理化、意象性的诗性叙事,弱化情节叙事,创设出博大的意境,形成符号化隐喻,扩大了小说的视阈与表现力。一方面,小说提炼了富于艺术张力的意象,形成了独特的意境。“湖山之间”是一个意境,也是一个合成的意象。就单体来看,湖和山都是具有丰富意蕴和艺术张力的意象,合在一起是一个大意象,其内涵非常丰赡而深邃,甚至在一定意义上,我们可以将它看做是中国的隐喻。在这“湖山之间”,再加上芸芸众生的遭际的艺术呈现,就构成了一副博大壮丽、鲜活生动的图画,其意蕴自然就更加丰富厚重。张大凤带到学校的笨拙而沉重的大木箱也是一个意象。尽管与现代中国前进的步伐似乎不协调,但它是一份饱含着先辈心血与汗水的珍贵遗产,不仅是中华传统文化的象征,也是人格精神方正的隐喻。当然,也许还是一种历史的重负和因袭的隐喻,包含着现代中国人带着历史的重负走过来的艰苦历程的能指。而作品中主人公杨小倩的小红袄也是一个独特的意象,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这种中国色彩,不仅显示了一种鲜艳与热情,还显示了一种鲜活生动的精神气韵,是一种理想的寄托与张扬。小红袄一出现就引人关注,人们投来不同的眼光,于是倾情的、真挚的、友爱的、忧郁的、沉滞的、敌意的,各种状态都有。这不仅是一个拥有小红袄的人的遭遇,也是一个拥有红色底蕴的国度在这个世界上的遭遇的隐喻。这样,小说就拥有了符号化的意义,具有了哲学的意味。另一方面,小说文本构成不是由故事情节铺排的,事件不再捆绑叙事,而是以作家丰富的联想主导着小说文本,打破了严密的情节叙事框架,冲淡了故事情节的线性密度。它以没有线性长度的金刚强跳楼自杀事件为基本纽带,以主人公的联想拓展事件的关联度,串联起各色人物,让人物心理自由跳动,时空次序完全被打乱,从而描绘着主人公的命运史和心灵史,展现人生百态,映射出时代变迁,拓展了审美视阈。“随着意识流的出现,诗与小说结合起来了”⑥,小说突出人物心理活动的激变与交错,无疑抓住了诗化小说的关键,完成了诗意化的艺术构造,使历史与现实交织,在南北融合、东西呼应中创造了宏阔的壮丽图景,完成了一副“湖山之间”的优美画卷。于是,中国近百年来的历史风云,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时代主潮的奇特景观,得到了精彩的展现,寄予着作者的理想与期待。这种叙事特色,显示了作者娴熟的叙事艺术,赋予了人物描写的力度与深度,深化了作品的艺术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