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3569/j.cnki.far.2022.02.021 岁末年初,俄罗斯与乌克兰在边境地区展开了持续的军事对峙。在国际社会对局势的高度关注之下,普京对乌克兰展开了“特别军事行动”,俄乌关系迅速成为全球焦点。后冷战时代,乌克兰的独立被认为是欧洲新政治版图最引人注目的态势之一。①随着苏联解体,俄罗斯与乌克兰这对斯拉夫兄弟要重新构建国家间关系。面对制度转型、身份建构及对外关系重建的多重挑战,俄乌关系走势如坐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持续紧张。在这一进程中,乌克兰的欧洲选择成为影响双边关系的核心因素,最终克里米亚事件导致了二战结束以来欧洲最严重的一场地缘政治危机。②普京在乌克兰危机上的激进政策大大超出了西方预期,成为学界关注的热点。一种观点认为,普京在克里米亚的举动表明,俄罗斯不满于西方的后冷战秩序,具有强烈的复仇心理,意图打破西方自由主义秩序的基础,在西方内部制造分歧,从而在国际社会愈加凸显其保守价值观和修正主义立场。③普京一直希望恢复苏联帝国,乌克兰则是这一项目的尝试,而亲西方力量在乌克兰夺权为普京攫取克里米亚提供了借口,也符合当权的俄罗斯政治和军事精英的利益。④另一种观点认为,冷战结束以来,在“历史终结”的狂热之下,鲁莽且不负责任的北约、欧盟东扩挑战了俄罗斯的底线,最终使双方走向全面对抗,而俄罗斯更希望在现有秩序内实现渐进变革,莫斯科是一个防御者而不是挑战者。⑤基辛格、约瑟夫·奈和米尔斯海默等人指出,乌克兰危机爆发的原因,就在于北约和欧盟一味地向东扩张,使俄罗斯的战略空间被急剧压缩。基辛格认为,普京的想法不是鼓动乌克兰内部冲突,其举动也只是在危机状态下的紧急应对,因为其过去几年的政策都是比较理性和冷静的。⑥普京的立场和行动符合现实主义的规范,而西方则遵循自由主义的理念,最终是美国及其盟友在浑然不知中挑起了严重的乌克兰危机。危机发生后,西方就把责任全部归罪于俄罗斯,认为普京要恢复苏联帝国,为北约、欧盟东扩和推动民主找借口。⑦此外,也有学者从国内政治合法性的视角进行研究,认为俄罗斯是一个孤立主义者,普京及其同僚故意将俄罗斯塑造成被西方围困的堡垒形象,希望以此赢得国内民众支持,增强政权的合法性。⑧在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俄罗斯一直宣传乌克兰及其政府混乱的威胁,以证明自己对乌政策的合法性,维护俄在乌克兰的利益。⑨以上分析有其合理性,但仅从现实主义的安全视角来分析普京在乌克兰的举动也存在不足,因为当时俄罗斯所面临的现实安全环境并没有迅速恶化。后冷战时代,俄乌关系受制于身份认同、地缘政治及国家利益等多种因素,其未来走势更成为欧洲安全与稳定的风向标。本文尝试借助国际行为体本体安全理论框架,从俄罗斯的本体安全出发对俄乌关系冲突进行分析,以期更好地理解普京在乌克兰问题上的激进政策。 一、俄乌关系的演变:从纠葛、疏离到决裂 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和乌克兰为战略核武器、黑海舰队归属及克里米亚等问题纠结不已、争吵不断。普京上台后,利用能源、贸易、信贷和劳动力移民等手段加大对乌克兰施压。与之相应,俄乌关系也经历了从回暖到疏离的过程,最终因克里米亚事件而走向决裂。 (一)能源依赖与俄乌纠葛 独立之初,俄乌在原联盟财产和债务的划分、战略核武器、黑海舰队归属及克里米亚等问题上产生了一系列矛盾和冲突。在黑海舰队和核武器问题上,俄罗斯以偿还能源债务(乌欠俄石油、天然气债务达几十亿美元)和停止石油、天然气供应等手段向乌施压,而乌克兰则表示要关闭管道及截留能源进行报复,或要求提高过境费用。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的能源依赖表现在:一方面,俄罗斯与欧洲80%以上的能源原料交易要通过乌克兰输送;另一方面,乌克兰90%的能源依赖俄罗斯。对乌克兰而言,俄罗斯不仅是自身能源安全的保障者,还能带来不菲的过境费收益;对俄罗斯而言,与乌克兰的关系直接决定了其对最大能源市场欧洲的出口安全。1994年初,以抵消乌能源债务为条件,俄罗斯提出在乌建造能源基础设施,如天然气储存设施和管道等。为此,俄罗斯加大对乌外交和经济压力,要求按期偿还债务,并对乌货物征收新关税,还断开乌俄电网。由于担心莫斯科控制对欧洲能源出口管线,基辅拒绝了拟议中的债务抵消协议。尽管提高了供应价格,但出于维持对基辅影响的需要,俄罗斯仍以低于国际市场的价格对乌供应能源。 库奇马1994年7月当选乌克兰总统后,希望在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维持平衡,对俄政策由抵制转为务实。为配合施压黑海舰队划分谈判,俄否定了降低能源价格的建议。⑩最终,双方在叶利钦访乌前达成分割协议,俄罗斯争得了黑海舰队超过80%的水面舰只和潜艇,并获得了克里米亚(包括塞瓦斯托波尔深水港)一系列重要海军设施20年的租用权,租金与乌所欠部分天然气债务相互抵消。作为回报,莫斯科减免了5亿美元的基辅能源债务。(11)同时,双方关系中的其他棘手问题也得到了解决或缓解:在美俄压力下,乌将境内的核弹头及发射装置运到俄罗斯进行销毁;乌克兰给予克里米亚行政自治地位,俄对克里米亚议会的帮助请求表现出了克制和冷淡,后者被迫取消了全民公决的决定。在这种背景下,1996年叶利钦终于实现对乌克兰的访问,双方签署《俄乌两国友好合作伙伴关系条约》,为两国关系确立了新的法律基础框架。(12)1998年库奇马也实现了乌最高领导人对俄首访,双方就原苏联财产和债务的分割达成“零点方案”,并签署了多份政府间合作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