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 文献标识码：A 哈贝马斯有自身的解释学思想吗?这个问题间或被提出来，其用意常常旨在否定哈贝马斯在解释学领域的独特建树。因为有人认为，尽管哈贝马斯批判了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但是并没有树立起自身独创的解释学理论。然而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我国学术界越来越多的学者倾向于主张，解释学是哈贝马斯自身理论体系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这种理论可以被标识为“批判解释学”。这个名称本身就是一种创造性的综合，即把霍克海默所开创的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与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结合起来。因此，哈贝马斯的批判解释学本质上可以被视为一种新马克思主义解释学的建构，它的独到建树绝对不容小觑，而且就连他建立自身解释学的方式也显得非常独特：以伽达默尔来反对伽达默尔。 一、何为批判解释学 什么是哈贝马斯的批判解释学?简单来说就是把传统注重文本理解的解释学改造成为注重现实实践与理性批判的解释学，即一种意识形态批判(Ideologiekritik)。在哈贝马斯这里，要实现传统解释学的“批判化转向”，就必须对以施莱尔马赫、狄尔泰、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为代表的传统解释学实施一场革命，从而使传统解释学的理论化思维向社会化、政治化、实践化和革命化转型。因此，哈贝马斯的批判解释学本质上是一种新马克思主义的解释学，即社会解释学、政治解释学、实践解释学或革命解释学。欧力同先生甚至高度评价说，哈贝马斯把批判思索引入解释学，是别开生面之举，可称为解释学的第三次哥白尼式革命。①应该说，这个评价是有根据的。 传统解释学与马克思主义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隔阂”或“间距”。早在1845年春，青年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就写下这一经典名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②人们常常把马克思的这句话理解为“不要解释世界，只要改变世界”，或者“解释世界并不重要，改变世界才重要”。这种误解广为流传，它的二元对立似乎成为马克思主义反解释学的重要证据。到了20世纪，马克思主义在德国学院派那里逐渐生根发芽。然而，以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为代表的本体论解释学，直到二战结束前，由于侧重在理论的超越维度，因此他们的文章与著作很少透露出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印记。伽达默尔有时竟开玩笑说，他只读两千多年前的书。由此从表面上看来，马克思主义与传统解释学的对立与隔阂似乎由来已久，并且成见颇深。但是这种误解的坚冰正在逐渐融化，晚期海德格尔在诠释马克思的这句名言时强调：改变世界是以解释世界为前提的。俞吾金先生甚至把马克思的诠释学理论直接称为“实践诠释学”。③ 显然，哈贝马斯认为，把马克思主义与解释学对立起来，这种做法是肤浅和错误的。从他的学术交往经历来看，哈贝马斯具有把马克思主义与解释学融合在一起的得天独厚的条件。我们知道，青年哈贝马斯是在被称为“马克思咖啡馆”的法兰克福大学社会研究所(1923年创建)里接受马克思主义基本训练的。尽管哈贝马斯与霍克海默的关系紧张，以致于霍克海默明确要求阿多诺让哈贝马斯离开研究所，但是哈贝马斯在学术路径上秉承霍克海默的批判理论这点是无可置疑的。在哈贝马斯看来，马克思主义本质上就是一种理性的社会批判与实践反思。正是在此意义上，阿佩尔称青年哈贝马斯为一名“新马克思主义者”。因此，尽管哈贝马斯并没有直接把自己的解释学理论命名为“批判解释学”(kritische Hermeneutik)，但是学术界通常认为这个“头衔”比较符合哈贝马斯解释学的基本特征。 何为批判?按照霍克海默的经典界定，所谓批判的活动，不是在康德唯心主义的纯粹理性批判的意义上使用，而是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辩证批判意义上使用的，它是一种辩证的社会理论。④这就意味着，霍克海默的社会批判理论既包含着传统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也包含以文化批判为核心的意识形态批判和以日常生活批判为中心的社会批判。令人惊讶的是，霍克海默在著名的《传统理论与批判理论》一文中甚至已经指出了批判与解释之间的密切关联，他说：“在真正的批判思想里，解释不仅意味着一个逻辑过程，而且意味着一个具体的历史过程。”⑤显然，在霍克海默看来，批判本身内在地包含着解释，而解释本身既是逻辑或理性的过程，也是历史或辩证的过程。如此一来，过去阻塞在马克思主义与解释学之间的不合理偏见，现在开始被慢慢消除。这就为后来哈贝马斯将批判理论与解释学融合起来提供了某种契机和思路。 哈贝马斯1950-1951年在波恩上大学时遇到了对他人生道路产生至关重要影响的阿佩尔，正是通过后者，他似乎朦朦胧胧接触到了解释学，这为他日后与伽达默尔的交往奠定了前提。显然，哈贝马斯的这段学生经历要早于他进入法兰克福大学社会批判研究所，他与德国当代哲学解释学大师伽达默尔的正式交往，至少可以追溯到1956年春天，也正是他成为阿多诺助手之时。当时正值冷战，共产主义被西方社会妖魔化，马克思被视为过气的人物，伽达默尔竟然在这种历史处境下大胆邀约青年哈贝马斯为他所创办的《哲学评论》杂志写一篇关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文章!1961年，在哈贝马斯为大学正式教席焦头烂额时，伽达默尔为他争取到海德堡大学哲学系副教授的职位。用多姆的话说：“伽达默尔和哈贝马斯在海德堡共事的三年里，两人相互敬重、惺惺相惜。”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