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293 2021年是维特根斯坦的重要著作《逻辑哲学论》出版100周年，也是维特根斯坦去世70周年。100年来，《逻辑哲学论》已经被国际哲学界公认为20世纪最为重要的哲学著作之一，对当代哲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但围绕如何解读这本“伟大的小册子”，国际维特根斯坦研究者们提出了不同的解释方式，如传统的不可说式解读、形而上学式解读或神秘式解读，以及治疗式或阐发式解读等等。然而，在笔者看来，所有这些解读方式都无助于我们完全理解维特根斯坦在书中试图表达的思想，相反，它们已经导致了对维特根斯坦思想的诸多误解。本文将明确提出并阐释一种新的解读方式，即逆向式解读，说明这种解读方式如何可以帮助我们正确理解维特根斯坦的思想，同时消除现有解读方式带来的各种误解。本文还将论证，《逻辑哲学论》的构思方式与写作方式之间存在着截然相反的路向，而这一相反路向显示了维特根斯坦在书中表达的真实思想。 一、目前三种主要解读方式及其误解 《逻辑哲学论》自发表以来就受到了来自不同领域的哲学家们的解释和批评。遗憾的是，这些解释和批评不但没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本书的真实思想，还为我们的正确理解蒙上了错误的历史尘埃。在这些解释和批评中，主要有三种代表了目前西方哲学界对《逻辑哲学论》的基本解读方式，它们分别是：以罗素和安斯康姆(G.E.M.Anscombe)为代表的传统的“不可说式解读”(ineffable reading)，以马尔康姆(N.Malcolm)、皮尔斯(D.Pears)和哈克(P.M.S.Hacker)为代表的“形而上学式解读或神秘式解读”(metaphysical or mystical reading)，以戴梦德(C.Diamond)和麦吉(M.McGinn)为代表的“治疗式解读或阐发式解读”(therapeutic or elucidatory reading)。前两种解读方式通常又被称为“正统的解读”，后一种解读方式被称为“决断式解读”(resolute reading)。(cf.Costello，p.100)然而，根据分析，这三种解读方式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对维特根斯坦思想的严重误解。 罗素在《逻辑哲学论》导言中对维特根斯坦思想的批判性解读，被视为哲学界对这本书的最初反应。罗素指出，维特根斯坦在书中实际上说出了许多他自己认为不可说的东西，其中命题6.54首次被罗素看作维特根斯坦在这本书里自相矛盾之处。这个命题是： 理解我的人，当他借助这些命题——踩着它们——爬过它们之后，最终认识到它们是无意义的。(可以说，在登上梯子之后，他必须将梯子弃置一边。)他必须超越这些命题，然后他便正确地看待世界了。(Wittgenstein，p.74)① 根据罗素的分析，维特根斯坦在这里似乎指出了一个悖论：如果书中的命题为真，则证明了它们是无意义的；但如果它们是无意义的，则应当表明它们不是真的。这就导致了对《逻辑哲学论》的不可说式解读。既然书中的命题无法证明自身的意义，那么我们就只能把这些命题看作是不可说的，并由此导致关于神秘之物的结论。这个说法也得到了部分维也纳学派成员的认同。(cf.Carnap，p.284，314)艾耶尔和卡尔·波普尔等人也追随罗素，把这些命题看作是对直接经验的语言描述。(cf.M.L.Engelmann，p.1)然而，安斯康姆在《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导读》(1963)中则明确反对实证主义的认识论解读，用弗雷格的命题理论而不是罗素的经验理论去解释维特根斯坦的思想。这种“弗雷格的视角”来自安斯康姆对《逻辑哲学论》的图像论解释。由于逻辑命题是实在的逻辑图像，因此所有对命题的解释应当与这种图像的解释保持一致。(cf.Anscombe，p.53)这样，维特根斯坦关于语言与世界关系的理解就被视为正确解读《逻辑哲学论》的唯一途径。然而，戴梦德指出，安斯康姆的解读并没有为我们合理地解释维特根斯坦思想提供有益帮助，相反却造成了更多误解。(cf.Diamond，pp.874-875)在我们看来，安斯康姆解读的困难在于，虽然她把维特根斯坦的命题无意义问题置于弗雷格的视野中进行考察，但最终仍未解决不可说的问题，即在命题之外可能依然存在不可说的神秘之物，而命题的无意义问题不过是维特根斯坦用来为自己的图像论作了一个说明而已。在安斯康姆之后，这种不可说式的解读在麦克斯·布莱克(Max Black)、保尔·恩格曼(Paul Engelmann)以及艾伦·雅尼克和斯蒂芬·图尔敏(Allan Janik & Stephen Toulmin)那里得到了进一步展开。所有这些解读的一个共同特征是，他们都把命题6.54理解为一种对全书命题意义的解释，并由此推出：由于所有的命题都是无意义的，因此在命题之外一定存在无法用命题表达的东西，即神秘之物一定存在。然而，这样的解释并不符合维特根斯坦在书中所要表达的观点。 事实上，维特根斯坦在命题6.54中并非表明他在书中所有的命题都是无意义的，而是要说明，只有明晰了书中的命题，我们才能知道这本书的意图。只要通过仔细阅读命题6.5-6.53，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维特根斯坦的这个意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