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莱布》中的本原学说

      [中图分类号]B502.232

      柏拉图的后期对话录对于研究其形而上学思想至关重要，然而相比于《巴门尼德》(Parmenides)《智者》(Sophistes)和《蒂迈欧》(Timaeus)等，《斐莱布》(Philebus)受到的关注显然要低很多。①它通常被看成是一部关于伦理学问题的作品，因为它主要探讨的是快乐与理智对于人的生活而言哪个是好的或善的。但是，在解决这个问题的过程中，柏拉图引入了两段形而上学的“插曲”——“神的方法”(Philebus 16c5-19a2)与“四分法”(Philebus 23b5-31a10)。在“神的方法”中，所有“那些被说成是存在的东西”由“一”与“多”构成，就其本性而言包含有限与无限；在“四分法”中，所有在“大全”之中的存在者被区分为“无限”“有限”“二者的混合物”以及“混合物的原因”四个种。关于这两段文本的争议很多，无论是就它们各自的含义还是就它们之间的关系，研究者们都极难达成一致。本文将在柏拉图“未成文学说”的背景下对此进行解读，以证明两段文本中的“一”与“多”、“有限”与“无限”都指向了两大最终本原——“一”与“不定的二”。相较于其它对话录，柏拉图在《斐莱布》中最为明显地涉及了所有存在者如何由两个本原“混合”而成的问题。与此同时，我们还将证明，这两段文本是前后一致的，仅仅存在范围与角度的区别。在这样一种解读方式下，许多看似难以融贯的文本将获得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而《斐莱布》深刻的形而上学内涵及其与柏拉图其他后期对话录之间的关系也将得到揭示。

      一 “神的方法”：所有存在者的本原构成

      “神的方法”的提出是为了解决快乐与知识的一与多的问题。苏格拉底先是引入了普遍的一与多的问题(Philebus 14cl-15c3)，然后提出了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即“神的方法”。这一部分内容可以分为三个小部分：(1)总述(Philebus 16c9-10)；(2)对于总述的理论性解释(Philebus 16c10-17 a3，18a6-b4)；(3)举例说明(Philebus 17a3-19a2)。

      (1)总述：“(所有)那些被说成是存在着的东西都出自于一与多，在自身之中依其本性包含有限与无限。”(Philebus 16c9-10)

      (2)具体过程：首先找到事物的统一的理念(μα δα)，在此之后要寻找二、三，或者其它某个数(ριθμó)。对于每个在此过程中获得的理念都如此对待，以确定每一个最初的“一”不仅仅是一、多与无限，而且是“多少(πóσα)”。在确定每一个“多”的数，也就是介于一与无限的“中间者(μεταξ)”之前，我们都不能把无限归给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让最初的一过渡到无限。在相反的过程中，我们也同样不能直接从无限过渡到一，而是要先确定它们之间的中间数，这是区分辩证法与诡辩术的关键。

      (3)音乐与语言的例子：首先将无限的音调或者语音综合在少数几种音调类别(高音、低音、相等音)或者语音类别(元音、辅音、哑音等)之下，然后再进一步在这些类别之中作区分，以最终确定一定数目的音符或者字母，最后才过渡到无限的音调或者语音及其相反的过程。

      学界的一种典型观点是将“神的方法”解释为“区分法”与“统摄法”，也就是将普遍程度更高的理念往下划分为普遍程度更低的理念，逐级划分直到最低的、不可再分的理念为止的方法(区分法)及其反向的方法(统摄法)，并认为这两种方法处理的其实是种属关系。这种理解是不恰当的。首先，在“神的方法”部分并没有出现“种”“属”“区分”这样的概念；关于字母与音符的例子涉及的事实上也不是严格的区分法，而是分类法。虽然二者都处理理念之间的上下关系，但区分法的区分标准(属差)是独立的，可以存在于区分的理念之外，而分类法中的分类标准却只能存在于被分类的理念之中。比如，将颜色分为黑、白、红等是一种分类，而将颜色区分为令人愉悦的与令人难受的则是一种区分。②其次，如果“神的方法”只关涉种属关系，那么它只要达到最低的、不可分的理念就停止了，不涉及向无限过渡的问题，而这一点在(2)(3)之中都被强调了。在(3)中，无限明显指可感物，而它不是区分法或统摄法的对象。

      另一种常见的解释是将“神的方法”看作处理理念(一)与可感物(无限)这两种存在者之间关系的方法，这同样是不恰当的。因为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不需要涉及“中间数”的问题，而寻找“中间数”被认为是“神的方法”区分于诡辩术的关键，这意味着对理念内部结构的探究。更为重要的是，这一解释与“神的方法”的总述发生了冲突。在总述中，一与多、有限与无限是存在者所由之而出的东西(ξ，Philebus 16c9)，是存在者依其本性包含于自身之中的东西(υ ατο σμφυτον χóντων，Philebus 16c10)，并且内在于存在者之中(νοσαν，Philebus 16d2)。如果“神的方法”处理的是理念与可感物之间的关系，被视为“无限”的可感物就将成为内在于理念的东西，这显然是荒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