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2.232 按照传统的观点,柏拉图是伦理学的理性主义者。尽管这一理性主义的具体表现在《斐多》《会饮》和《理想国》等对话中存在一些差异,但对理性的崇尚和对非理性因素的不信任是一以贯之的。按照这一看法,柏拉图主张,最好的人类生活(也就是哲学)是由理性统治的生活。纳斯鲍姆(M.C.Nussbaum)在《善的脆弱性》中挑战了上述传统。她认为,柏拉图自始至终是伦理学理性主义者这一看法是不能成立的,需要接受关键性的修正。按照她对柏拉图作品的解读,《理想国》等对话的确传达了柏拉图的理性主义主张,但《斐德罗》表达了柏拉图对《理想国》等对话所蕴含的主张的反思。在这篇对话中,柏拉图不再独尊理性,而是赋予非理性因素(在这里是个体的爱和激情)以内在的价值。这一立场的改变最显著地体现在《斐德罗》关于哲学是一种神圣的疯狂的描述。① 如果纳斯鲍姆的解读是正确的,那么的确如罗威(C.J.Rowe)所言,它将不仅更新我们对《斐德罗》的理解,而且彻底改变我们对柏拉图的整体理解。②不仅如此,纳斯鲍姆对柏拉图对话的解读是她对古希腊伦理思想的整体解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她对古希腊伦理思想的整体解读受到尼采-威廉斯(Bernard Williams)一脉思想的启发,旨在反思当代占主导地位的康德式道德哲学。③因此,评价她对《斐德罗》的解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由于篇幅有限,我们将讨论集中在《斐德罗》和《理想国》这两篇对话上。④纳斯鲍姆的解读尽管在一些细节上有待商榷,但总体而言,的确凸显了《斐德罗》与《理想国》论述的关键区别。问题在于我们如何理解这一区别。我们将在第一部分厘定上述区别,然后在第二部分返回《理想国》的整体思路,聚焦于哲学家被迫去统治城邦的论述,尝试理解灵魂中理性统治的“政体”的实质意涵。在第三部分,我们将回到《斐德罗》,表明这篇对话事实上并没有主张哲学生活就是一种神圣的疯狂;《斐德罗》对神圣疯狂的描述并非意在修正《理想国》所推崇的理性统治;两者处在不同层面上。 传统上《斐德罗》同《理想国》伦理学和灵魂学说的一致性建立在二者共享的灵魂三分学说之上。在希腊哲学传统中,将灵魂(ψνx
)分析出三种成分的做法来自柏拉图。虽然此前的希腊文献中不乏对灵魂内部冲突的描绘,但只有在柏拉图这里,这一冲突被按照下述原则解释为灵魂中不同成分之间的冲突:“同一样东西不会在同一部分,就同一个对象,同时去进行或者去承受正好相反的事件。”(《理想国》Ⅳ.436b8-9)⑤在《理想国》中,这三种成分被称为灵魂的三个样式(ε
δη),或三个部分(μ
ρη)。类似的灵魂三分论述在《斐德罗》和《蒂迈欧》中再次出现,并被当作一个标准的柏拉图学说。 与《理想国》的分析方法不同,苏格拉底在《斐德罗》中借助诗与神话,将灵魂比作一架马车: 让我们将它[灵魂]比作身覆羽翼的一对骏马与驾车人的合力(σνμφ
τ
δυv
μει)。诸神的马和驾车人全都是美好的,而且拥有美好的血统;而其他灵魂则是混合的。首先,我们灵魂中的统治者驾驭着两匹马;其次,在这两匹马中,一匹是高贵而美好的,拥有高贵而美好的血统,另一匹则拥有相反的血统和相反的品质。(《斐德罗》246a6-b3)⑥ 几乎所有研究者都将《斐德罗》中的灵魂马车看作《理想国》灵魂三分学说的翻版。⑦不可否认,二者之间有着相当程度的对应:驾车人相当于《理想国》中灵魂的谋虑部分(τò λογτστικóν),人类灵魂中的劣马相当于灵魂的嗜欲部分(τò
πιθυμητικóν),而这二者之间的第三种成分,都被界定为热爱荣誉的成分,它在《理想国》中被称为意气部分(τò θυμοειδ
),在《斐德罗》中则对应于灵魂马车中较高贵的那匹马(参见《斐德罗》253d6)。 在这两篇对话中,哲学家的灵魂状态都被当作灵魂的最佳状态。然而,两篇对话对哲学家灵魂状态的描述似乎格格不入。在《理想国》中,哲学家的灵魂由理性部分统治,被比作一个正义的政体;而在《斐德罗》中,哲学家的灵魂虽然也由理性部分主导,但整个灵魂的状态被描述为一种“神圣的疯狂”。纳斯鲍姆认为,《理想国》的论述意味着,灵魂中理性对于非理性的统治,是通往美好生活(她称之为“属人的善”)的必由之路;包括欲望、情绪在内的非理性因素是一种障碍。她还将这一观点归于《斐德罗》的前两篇演说词,从而得出以下结论:《斐德罗》第三篇演说词对前两篇演说词观点的修正,正是柏拉图对《理想国》等对话所表达的观点的修正。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