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口号”论争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的重要问题。新时期以来，随着冯雪峰的资料不断被披露①，他在这场论争中的作用逐渐得到强调。一些学者从冯雪峰的组织②、派性③、交往④、理论素养⑤等角度来探讨他与“两个口号”论争的关系，丰富了该问题的认识路径，对学术界长期以来以鲁迅、胡风和周扬为核心的文学史叙述形成了冲击。 以现有资料来看，强调冯雪峰的作用是符合实际的。笔者进一步认为，冯雪峰在“两个口号”论争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不过冯雪峰并非作为个体发挥作用，而主要是作为中共“特派员”代表其派出机构——中共中央——发挥作用。在当时情境下，“特派员”的工作属性、工作原则、工作范围、工作纪律，决定了冯雪峰在“两个口号”论争中的思维方式和处理方式。以往的诸多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夸张了冯雪峰、鲁迅与周扬的个人恩怨对论争的影响，放大了他的自主性，因而遮蔽了这位“特派员”在统战工作中的实际成绩。 “特派员”是中国共产党由来已久的一项制度。“所谓特派员制度，是指在革命战争年代，为完成某一特定任务，中国共产党往往由上级组织派遣一定数量的工作人员到下级组织去了解情况、指导工作和解决问题，并逐渐成为一种制度。”⑥2012年，由中共中央巡视工作领导小组布署，由时任中共中央纪委副书记干以胜和时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张纪南主编的《中国共产党巡视工作教程》出版发行，在《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巡视工作》一节中专门回顾了中共“特派员”制度的形成。该著作指出，“党的特派员制度，是1922年7月党的二大确定的”，并将“特派员”制度写入了中共二大通过的《党章》。中共四大又提出“中国地域很大，中央为明了全国实际情况，随时特派巡行员”的必要性。从那时起，“特派员”制度就成为中共一种常规性的巡视制度。⑦ 学者程维荣专门对中共“特派员”制度的渊源、形态和发展进行了具体考察，认为“特派员”制度是中国共产党的一种特殊的巡视制度。与一般的“巡视员”相比，“特派员是前往某一特定地区解决某一特定问题”，而“巡视工作则可能是前往若干地区巡查工作”，因此，“特派员一般具有比巡视员更大的权力”。⑧在土地革命时期和抗日战争中，“特派员”作为中共各级机关的工作方式，发挥了巨大作用。一般由中共中央派出的被称作“中央特派员”，代表中央处理特定问题。蔡和森、方志敏、董必武、邓小平、王若飞、陈延年、张国焘等人都曾以“中央特派员”的身份工作。最著名的“中央特派员”，还应该是毛泽东。1927年8月9日，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会议决定毛泽东以“中央特派员”的身份回湖南工作。毛泽东以这个身份领导了湘赣边界的“秋收起义”。⑨ “两个口号”论争中，冯雪峰就是一位中央特派员。1936年4月，中共中央指示冯雪峰作为特派员返回上海工作。这是中共中央自长征之后，向上海派出的第一位高级特派员。中共中央为什么会让冯雪峰来担任特派员? 笔者认为，原因在于冯雪峰有以下几方面的资历。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冯雪峰具有丰富的中央工作经历。冯雪峰1932年初调任中共中央文化宣传工作委员会书记，受中央宣传部直接领导，1932年底调任上海临时中共中央宣传部工作，直接受张闻天领导；1933年6月调任中共江苏省委做宣传部长，受上海中央局领导；1933年12月冯雪峰到达瑞金后，张闻天安排他担任中央党校教务主任，后改任副校长。1934年1月，中华苏维埃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冯雪峰与李克农、罗荣桓、邓子恢等人一同被选为中华苏维埃政府执行委员会候补执行委员⑩，与时任政府主席毛泽东有了直接工作接触。长期的中央工作经历，特别是与毛泽东、张闻天的直接工作关系，使他对中央工作制度比较了解。第二，在当时的陕北，冯雪峰是为数不多的具有长期白区工作经历且从未暴露过身份的人，他刚刚跟随中央红军经历长征，政治上极为可靠。第三，长期以来，冯雪峰的主要工作就在上海的文化宣传战线，回上海从事情报和宣传是他的对口工作。 所以，在中共中央的视野中，冯雪峰作为一名中央级别的干部，政治可靠，白区工作经验丰富，派他到上海做特派员，可谓知人善任。中共中央给冯雪峰布置了具体的任务。冯雪峰于1966年8月(11)、1968年7月(12)的交代材料和1968年8月(13)的《自传》中均有过表述，内容大致相同：(1)设法建立一个电台，把上海、南京等地的情况尽可能地报告中央；(2)同当时上海救亡运动的负责人沈钧儒等取得联系，传达中央的统战政策，并同他们建立经常的关系；(14)(3)了解上海地下党组织(15)和党员情况，取得联系，传达中央政策，并为中央将另派做党的工作的同志到上海先做些准备；(4)同文艺界取得联系，传达中央政策，能够管的话也管一下。冯雪峰在三次表述中都特别说明以上这四项任务的重要程度不同：前两项是“主要任务”，后两项任务是“次要任务”。冯雪峰并且说道，这些任务是张闻天和周恩来亲自交待的。周恩来是他的直接领导，并与他约定了化名“李允生”和密码，给以两千元经费。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中共中央委派冯雪峰作为中央特派员的基本概况。从工作性质来说，冯雪峰是张闻天、周恩来等亲自派出的特派员，毛泽东在冯雪峰到达上海后也直接给冯雪峰下达指示(16)，说明中共中央高度重视冯雪峰的工作。由周恩来亲自直接领导并约定化名和密码，说明冯雪峰所承担的是高度保密性质的工作。从工作内容来说，中央派冯雪峰去上海的主要任务是收集传递情报以及各党派的统战工作，这两项任务到底多重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