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传记文献的搜集往往是一项长期的、系统的工程,经年累月地工作,终能掌握大量的文献,构设比较完整的作家传记形象,但仍然可能面对无法解决的难题。即以穆旦(1918-1977)研究为例,虽然近年来时有新材料出现,但应该说,相关传记文献的总体格局已经基本确定——也并非穆旦的传记形象已经非常完整,而是基于穆旦较早离世、个人自述类文献较少、传记文献总量偏小这一既定事实,各时段所能发掘的文献已经比较充分,一些时段可能很难再出现大的文献突破,将不得不存在较多的空白点。 与此相关联的即是相关史实的考订,因为文献比较单薄,且多不确定因素,存在考订的难题,穆旦1960年代中期参与美国史资料的翻译即是一例。这虽早已不是秘闻,但相关信息一直非常有限,说法少且有不合之处,最主要的译著又久未进入研究视野,故基本史实尚未得到清晰的勾描。坊间新见穆旦妻子周与良(1923-2002)的一封信①提供了新的信息,但疑团犹在,可进一步申述,而其中所包含的作家传记文献搜集与考订方面的议题,也可适当展开。 一、新见书信中的信息 新见周与良的信写于2000年,其中关于穆旦翻译美国史资料的内容为: 我已将《美西战争资料选辑》寄您,请查收,另外上海人民出版了另一本《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也是南大历史系杨生茂主编,参加翻译的有:周基堃、查良铮等,没有注明谁译那一段,所以没寄您,以上两本书都是80年代初,南大历史系派人送我的。最近了解到1964年秋到1965年8月(因为1965年9月全校师生下乡四清去了),穆旦由南大图书馆借调历史系美国史研究所做翻译工作,据冯承柏教授回忆说这期间穆旦还给部分青年教师讲英语,据他说选的是一本英文小说,他还说请穆旦讲英文,青年教师自发的,领导不知道,当时冯承柏就是历史系的青年教师,后南大图书馆馆长,现已退休。 书信落款仅署“6.12”,对照信中提到的2000年6月7日《天津日报》,年份应该即2000年。抬头称世存,应该是余世存,稍早出版的《丰富和丰富的痛苦——穆旦逝世20周年纪念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②的编者之一。书信的主要内容是关于穆旦翻译、写作和相关报道的情况,除美国史资料外,还列出了穆旦各译诗集之中他自己所写序或后记的信息、报载中国现代文学馆相关展览的消息、派人去沈阳复印《新报》“日日谈”栏目内容之事,等等。看起来,穆旦家属和友人、学者们在交换穆旦写作和作品搜集的信息,其时,穆旦的传记形象还比较单薄,其人生的一些重要阶段还缺乏必要的文献支撑,信中所提到的在沈阳所办《新报》(1946-1947年间,穆旦任总编辑)只是其中一种,1953年穆旦从美国回国、任教于南开大学之后的经历也多只见于家属的回忆文,相关档案文献尚未采信。穆旦作品集也尚未成型,坊间仅有《穆旦诗全集》(1996)和一些诗选、诗文选、译作的单行本,五六年之后,预想中的“穆旦全集”以《穆旦译文集》(八卷本,2005年)和《穆旦诗文集》(两卷本,2006年)之名出版,不过其中全无穆旦参与美国史翻译的消息。两套书后来均再版,相关信息仍阙如。 实际上,这也是目前所见家属关于穆旦翻译美国史资料的唯一说明。上述段落提到的两本美国战争资料译著,均由南开大学历史系杨生茂教授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为《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1978)和《美西战争资料选辑》(1981),前者已为学界知晓,后者则还未被提及,是穆旦参与翻译美国史资料的新文献。两者的署名以及相关历史文献均用其本名“查良铮”或称“查先生”,本文为方便故,仍统一以“穆旦”称之。 周与良的信显示,信息是“最近了解到”的,来源为当时新进入南开大学历史系工作、后来的图书馆馆长冯承柏先生(1933-2007)——也即最早披露穆旦参与《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翻译的人士。对照冯承柏后来的谈话(2006)和其他相关材料,有些信息可以构成补充或得到确认,同时,也有进一步辩驳的空间。 二、两种美国战争资料的翻译 1958年8月19日,经天津市委五人领导小组批准,穆旦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分子”,并决定判处管制。12月18日,天津市人民法院(58)法刑—管字141号判决书依法判处管制三年,撤销副教授职务,由六级降为十级。直到1962年1月4日,经天津市公安局批准撤销管制③。被宣布为“历史反革命分子”、接受管制的穆旦从外文系教师转到南开大学图书馆“监督劳动”。其时,图书馆馆长为哲学系、外文系教授冯文潜先生(1896-1963),穆旦当年在西南联大读书和留校任教期间,冯文潜即是校中教授。1959年1月1日,穆旦日记中有关于“最近受处分的事”:“我总的感觉是:必须彻底改正自己,不再对组织及党怀有一丝不满情绪,以后应多反省自身,决心作一个普通的勤劳无私的劳动者。把自己整个交给人民去处理,不再抱有个人的野心及愿望。”此后几天的日记中又有:“自五日起,我自动打扫图书馆甬道及厕所,每早(七时半)提前去半小时。这劳动对自己身体反而好。”“前两日,冯老找我谈一次话,我曾要求增加工作时间,他说组织说不用。告我要紧的是精神愉快,做事才能积极主动。”④这里的“冯老”就是冯文潜,也即冯承柏的父亲。 周与良称,1964年秋到1965年8月,穆旦“由南大图书馆借调历史系美国史研究所做翻译工作”。此前,相关时间比较含混,所依据的即冯承柏到南开大学工作的时间及其回忆。1963年4月,冯文潜先生逝世。6月,冯承柏由天津《历史教学》社调到南开大学历史系资料室工作,“任杨生茂先生的科研助手,由此步入美国史领域,同时也成为南开大学美国史研究室的创始成员”⑤。在没有其他材料可供参照的情况之下,本人所撰《穆旦年谱》(2010),只能据此认为穆旦参与历史系的翻译工作至少是在1963年6月之后,结束时间则无从说明。现在看来,既确认了翻译工作与美国史研究室的关联,时间还可以进一步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