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9162(2022)01-0118-09 近年来,媒介学研究成为中国传播学界的一门显学。笔者受此启发,提出了“生活媒介”的概念,并进行了初步的探索,出版了《华夏传播研究:媒介学的视角》一书,研究了牌坊、书信、礼物、道路、桥梁等生活媒介。著名学者邵培仁在为此书所作序中深刻指出:“理解和把握媒介的功能与意义,应当牢牢坚持在具体的情境中领悟,也需要在具身交往中去体悟……并从媒介学的意义上,阐发这些‘生活媒介’是如何嵌入中国人的生活交往实践,是如何型塑中国人的交往方式与思想观念,而这正是建构华夏传播学的必经之路。”[1](P5)笔者曾在本文姐妹篇《媒介哲学视角下的老子之“门”新论》[2]中,着重阐述了作为生活媒介的“门”如何在传统典籍中发挥着如彼得斯所说“媒介即存有”的哲学意蕴,而本文则将进一步在齐美尔和克莱默尔等人媒介思想的指引下,深入挖掘中华“门”文化的媒介运作逻辑,展现出中国人巧借“门”的媒介功能来表达自己对日常社会交往和精神意义世界的独特理解与运用,从而在一扇扇门的开关之间升华了人生。人类创造和使用着“门”,并凭借着“门”开创了丰富多彩而又充满悲欢离合的生活世界。门可以说是“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大到与天地万物同在,《道德经》称之为“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小到一滴水,可以洞察万千世界,从分子到原子,到原子核,到质子,再到夸克,……似乎一扇又一扇的微观世界的门在向人类敞开,只需人们能够掌握打开它们的钥匙。因此,理解和把握“门”的媒介功能与意义,便是洞彻人生的不二法门。 一、从生活媒介到心灵媒介的“门” 中国新闻传播学界对“媒介”的基本共识是:“‘媒介’在一般使用中,是使双方(人或事物)发生关系的各种中介,在传播领域中,一般与英文的medium相对应,指传播内容,或者说信息(广义上的)的物质载体。”[3]然而,媒介既是标志关系存在的中介,也是一种在时空中被各种关系所形塑的存在,换言之,媒介塑造了环境,环境也塑造了媒介。只有在一种特定的情境中,媒介才能被表达,被认知,被建构,反之亦然。从这个意义上看,史蒂文森曾在《认识媒介文化:社会理论与大众传播》一书中对于“文化媒介”与“技术媒介”的区分,就很有启发意义。在笔者看来,“文化媒介”重在考察文化传承传播的过程与内容,亦即传递文化意义,建构族群认同的功能媒介类型,这种媒介类型类似于笔者提出的“生活媒介”,而非以报纸、广播、电视和互联网为主要形态的大众传播媒介,正是这种嵌入日常生活情境中的“生活媒介”,形塑了独特的文化类型。“技术媒介”则重在考察媒介呈现的实物形式以及分析其现实逻辑,即技术媒介类型。“门”首先是一种“技术媒介”,并以其开关的逻辑,表达着内外关系;其次,“门”在长期的文化演进中又参与了各种独特文化样态的文化基因形成过程,从而使自身成为某种文化表征的“媒介”,即“文化媒介”。理解“媒介”的关键正在于理解作为“文化”的媒介,从这个意义上讲,“门”成为呈现中华文化精神的“文化媒介”。 究其本质而言,从人类诞生时媒介就存在,媒介即是人类的生活工具,人类凭借使用媒介工具而确证了自身“类”的存在,因为媒介正是建构自身部落行动的中介,无论是围猎时的呐喊,还是围在篝火边的欢唱,那声音、那火堆都成为他们自我身份的确证。只不过,因为那声音、那火堆都生活化了,所以如同现在的我们一样,他们把这一切“媒介”都当成了自然或自发的存在。而当我们去理解“文化”时,正是此类的“媒介”成为我们探究古人心灵的工具。这就如同考古学上的人类遗存或遗迹成为理解古人思想和生活情境的媒介。 从积极的意义上讲,媒介都是属人的媒介,因为没有人,就无所谓媒介。媒介本身既是人在建构自己意义世界时的物质符号和载体,更是丰富生活世界的手段和工具,而且媒介也具身化了,成为人体的延伸。从消极的方面来说,媒介固然内化为人的世界,但媒介还是媒介,它一旦产生,便有着自己的“意识”。也就是说,媒介有着自身嵌入世界的方式,人只有积极能动地去适应,只不过,媒介在特定时空下,规定着人使用它的方式,从这个意义上讲,媒介在使用人,媒介通过人而实现着它自己的进化。就像保罗·莱文森所乐观相信的那样,媒介的进化方向是越来越人性化:“我们之所以想要与外界保持联系,是基于智力与想象力。事实上,随时随地与我们想要的信息保持联系是一种深刻的人类需求,而在媒介进化的‘人性化趋势’中,人类的这种需求便被一点点地满足了。”[4](中文版序言,P2)但是我们似乎也可以说,媒介在以一种温水炖青蛙的方式,使人的四肢,甚至人的脑力都将退化。因为在这个智能化的时代,机器自身似乎在进化着,当机器有了自己的情感,有了更深层次的自主学习能力,人所创造的智能机器人有没有可能奴役人,仿佛也不仅仅是危言耸听的科幻世界想象。 “门”原初作为一种生活世界的媒介,然而,到了当今,门似乎已然不只是“门”了,门成为生活世界的全部隐喻,谁掌握了门,谁就掌握了世界。得门者,得天下。就如同当下5G的火热竞争一样,掌握5G,似乎就把守了主导着通往幸福自由世界的大门。对于媒介之于人类的影响,麦克卢汉有过深刻的论述,他说:“所谓媒介即讯息只不过是说: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进而“任何媒介或技术的‘讯息’,是由它引入的人间事物的尺度变化、速度变化和模式变化。”[5](P18)媒介与人共同进化,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显著性媒介,这或许正是因为一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理解世界的新角度和新方式,而这个时代之“新”则相当程度上正是新“媒介”所建构的。媒介与人共生,与时代共生,只有充分深入地理解自己时代的“媒介”,我们才能更加轻松自在地与媒介共舞,而不至于沦为媒介的奴隶。媒介延伸了我们的身体与心灵,扩大了人类交往感知的维度;当然媒介也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我们简单快乐的权利。在这个万物互联的时代,如果我们不作为交往网络上的一个节点,我们就如同不曾存在一样。这正是人类越来越“累”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