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06;C9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394X(2022)01-0064-13 搜集偶像周边,撰写博客和心情日记,幻想自己可以在现实中与喜欢的明星发生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这些传统意义上的粉丝行为,如今已经被视作一种古典主义的追星方式:老派、落伍、不合时宜。当下活跃的饭圈女孩已经将追星规则不断迭代更新了。在新一轮的饭圈规则中,氪金、轮博、打榜等与“数据”直接关联的行为代替消费明星和其作品的传统方式,成为饭圈女孩追星行为中最重要的内容输出。 无论是从政治经济学的维度还是文化研究的维度,饭圈作为一个群体在研究中的意义似乎更值得被关注。这与“饭圈研究”一词日渐替代“粉丝研究”被学界采纳也息息相关。不入“圈”者,则被弱化、污名,直至沦为饭圈语境中的边缘人。一套以动态量化数据为核心的饭圈逻辑,自洽且自成闭环,让饭圈内部冲突渐成日常,并逐步泛化,影响文娱行业乃至消费文化的既往规则。在饭圈文化变迁中,“数据”和“流量”正作为核心关键词被凸显出来。直觉可感,从粉丝到饭圈,饭圈文化的变化与“媒介和传播”的变化息息相关。这暗合文化研究越来越倾向于将所有社会生活的研究归于传播/中介研究的大趋势。饭圈日益数据行为导向的现实与媒介化(mediatization)学者们的观点也不谋而合,就如同媒介化学者们所观察到的那样:在媒介科技所中介、引导的生活方式中,我们已愈全面地被组织化、模组化、制度化的媒介所接管,甚至是被更深层次的数据化(datafication)所中介。[1]此外,数据和流量背后隐含的核心概念还有算法,学界日益热烈的对于算法社会(algorithmic society)的反思和讨论无疑应纳入对话。毕竟饭圈发生的事情脱离不了更大范围内社会文化脉络的变化。而这一切又和“代”(generations)有何关联?谈到代,80后、90后,乃至00后、10后这些流行用语被媒体和日常话语建构出来,以自然生理年龄为标识去讨论代际间的差异。陶东风曾提问:年龄意义上的“代”与文化意义上的“代”到底是什么关系?[2]在过往的研究中,我们在亚文化领域关注到审美之沟不仅限于两代人之间,即使在同代人内,圈层之沟、阶层之沟以及它们的不同组合所形成的沟壑,同样导致了审美断裂和文化断裂。[3] 聚焦饭圈,本文试图进一步重新审视将“代”这个概念与年龄脱钩、与传播和媒介相连,在深度媒介化及算法时代的意义。本文试图讨论以下问题:饭圈间的迭代该如何划分?饭圈代际间的冲突由何而来?如若“数据信仰”是相较于“年龄”而言更恰当的划分饭圈代际的指标,那么这个一级指标又会涵盖哪些二级分析概念?在深度媒介化和算法社会的背景下,用“数据信仰”取代“年龄”成为代际划分指标的思路又是否可以外延到饭圈之外的社会语境之中? 二、饭圈代际变迁:从“文本消费”到“文本生产”再到“数据实践” 饭圈发生的事情应该被置于更大的媒介化社会背景之中加以考察。媒介化理论近些年以欧陆学界为中心被广泛讨论,作为取代日渐低迷的媒介效果研究另辟蹊径的另一种可能性。2014年以后,很多学者开始主动将自己的研究纳入媒介化之下。如今,欧洲媒介化学派已然作为一个集体蔚然成型。在包含和孕育了饭圈的社会文化大环境中,媒介(当然不仅仅是大众媒介)正在越来越多融入日常生活。当新的媒介技术不断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正处于‘媒介化’的社会(更加通俗的说法是‘网络社会’)”往往在日常话语中被当作一个无须深究的既成事实,[4]而研究则要用概念化去探寻和夯实其成为可能的条件。 媒介化目前有两个主流的研究路径:制度论(institutional)和社会建构论(social-constructivist)。除此之外,新近也有学者尝试将媒介化与行动者网络理论(ANT,Actor Network Theory)相结合。[5]无论是哪种路径,都在试图跨越效果研究关注的“媒介对人做了什么”和文化研究关注的“人使用媒介做了什么”,去直面媒介在当代文化和社会中的结构变迁。由于媒介化根植于社会建构主义,聚集点并不是传播对文化或社会的单向影响,而是“媒介和传播,文化和社会”这几组关系之间复杂的互动关系。[6]很多学者都注意到了媒介化注重对于“化”或者说对于历史过程中的互动关系的解读,[5]强调媒介化适合进行长期的历时性研究。[7]但安德里亚斯·赫普(Andreas Hepp)近期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示,这并不意味着每一项关于媒介化的研究都必须是历史性的,历史的维度也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存在:透过与前一阶段研究的比较。[8]这给予了媒介化在文化研究中更大范围的适配度,本研究正是基于此种视角展开对饭圈迭代议题的讨论。 “饭圈”一词取代“粉丝”成为当下粉丝与偶像之间进行文化实践的关键性概念,在于“饭圈”更能够彰显粉丝内部日益进化的“组织性”,而这种组织性也正是在近期粉丝研究中所关注的重点。为了方便对历时性的文化现象进行纵向比较,避免在概念描述上制造阅读障碍,本文统一使用“饭圈”这个词汇作为不同时期粉丝群体的代称(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说,早期个体化的粉丝实践并不具备饭圈这个概念的全部特质)。由此,如果要将广义所指代的饭圈进行代的分层,那么中国的饭圈文化发展至今,已经从“文本消费为核心”的第一代饭圈、“文本生产为核心”的第二代饭圈,过渡到如今“以数据实践为核心”的第三代饭圈。除了核心逻辑层面的差异,从实践的层面看,迭代过程中“文本实践”的重要性正在让位于“数据实践”;从组织层面看,饭圈中的组织程度在不断加深,组织中的权力关系也日渐复杂,见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