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06;C9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394X(2022)01-0052-12 2020年“五四”青年节前夕,bilibili弹幕视频网站(以下简称B站)推出了《后浪:献给新一代的演讲》这一视频宣传片。视频中,著名主持人何冰以父辈身份对成长于互联网浪潮中的新“Z世代”①青年做了如下的“寄语”: 那些口口声声“一代不如一代”的人/应该看看你们/就像我一样/我看着你们满怀羡慕。……/你们拥有了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权利/选择的权利/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你们有幸遇见这样的时代/但时代更有幸遇见这样的你们/我看着你们满怀敬意/向你们的专业态度致敬/你们正在把传统的变成现代的/把经典的变成流行的/把学术的变成大众的/把民族的变成世界的/你们把自己的热爱/变成了一个和成千上万的人分享快乐的事业/向你们的自信致敬…… 《后浪:献给新一代的演讲》在网络社交媒体平台上迅速传播并引发广泛关注,何冰以向“新一代”(即新“Z世代”)寄语和致敬的方式呈现的视频演讲,获得了中央电视台等主流媒体的点赞。不过,《后浪:献给新一代的演讲》也遭到7000多条年轻网民的“恶评”,青年网民认为何冰的演讲表面上是对青年人的祝福,实际是居高临下的说教,因为其演讲无视了无数生活在社会底层的青年群体,“看完视频头脑发热的我们,冷静下来就会意识到,《后浪》中的精彩场景,和当代大多数青年的生活毫无关联”[1]。B站后来又推出了另外一个视频演讲《前浪:献给老一代的演讲》,这个演讲视频也以“赞美的口吻”致敬“前浪”,但结合何冰致后浪的媒介事件,我们可以发现,两个演讲视频已经将“前浪”和“后浪”的代际冲突呈现在当代观众面前。 美国学者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曾经用“前喻文化”“并喻文化”和“后喻文化”的概念描述代际间的知识传承模式:“前喻文化、并喻文化和后喻文化是我所区分的三种不同类型的文化,这一区分是人类所生活的历史阶段的真实反映。前喻文化,是指晚辈主要向长辈学习;并喻文化,是指晚辈和长辈的学习都发生在同辈人之间;而后喻文化,是指长辈反过来向晚辈学习。”[2]长辈和晚辈之间的代际冲突自然不能忽视。《后浪:献给新一代的演讲》和《前浪:献给老一代的演讲》相继推出,可以说,这是互联网时代“前喻文化”和“后喻文化”的首次正面冲突。本文即以两次视频演讲所引发的媒介事件为问题缘起,从代际更迭角度探讨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当代青年亚文化的文化转向问题。而要更好地认识和理解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当代青年文化的发展和变化,则需要了解20世纪60年代席卷欧美的青年反文化运动。 二、代际革命:欧美青年亚文化的发展与变化 20世纪60年代,席卷欧美的“新左派运动”爆发,由于运动的主要群体是在校青年大学生,并且运动的指向是反主流文化,因此运动本身被称为“反文化运动”(Counter-Culture Movement)或“亚文化运动”。美国思想家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The Cultural Contradictions of Capitalism)中从代际革命视角出发分析了60年代美国的青年文化运动: 每个年代——我们现在把年代或世代看作社会时间的单位——都有它自己的标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标记就是政治和文化的激进主义,归根结蒂,不仅是叛逆性的,而且还是革命性的,它试图建立一种新的社会秩序以取代旧秩序。[3]169 在20世纪60年代的西方青年眼中,以中产阶级为主体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正变得越来越腐朽堕落,充满了拜金主义的享乐思潮,因此亟需通过一场新社会运动对其加以改造和更新,从而建立一个“崭新的世界”。从代际的角度而言,这批青年人——“中产阶级的孩子们”所反对的是他们父辈所建立的资产阶级世界。在程巍看来,“中产阶级孩子们”掀起的反文化运动令他们的中产阶级父辈措手不及,因为父辈们未曾料到自己的孩子们会发起一场运动来反对自己。“当1968年5月成千上万的巴黎大学生突然涌上街头,展开一场以中产阶级孩子为主体的大规模造反运动时,我们看到,历史意象幽灵般浮现在激进分子的想象中。已消失近一个世纪之久的巴黎公社的名称、旗帜、口号、歌曲和街垒,还魂于1968年巴黎的街道上。但使用这些名称、旗帜、口号和街垒的,却非巴黎工人,而是中产阶级正在高等学府接受教育的孩子们,他们与街垒那一边以戴高乐政府为代表的中产阶级属同一阶层,是这个阶层的公子哥儿和千金小姐。闲置多年的革命舞台上突然走过来一大群奇装异服、脸上满是学生气的白种年轻人,着实让老左派和老右派吃了一惊。”[4]169不过,这场“代际革命”没有从根本上动摇中产阶级父辈所建立的统治秩序,相反,它却出人意料地帮助资产阶级“夺回了旁落已久的文化领导权,全面巩固了资产阶级的统治”: 中产阶级孩子可能也没意识到这一点。当他们真诚地自以为在反叛自己的父辈及其建立的制度时,其实是在通过反叛外部他者的方式来消除资产阶级自我内部的他想,所以他们没料到,他们的文化革命最终所成就的,竟是自己父辈的一项未竟的历史计划。[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