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6346/j.cnki.37-1101/c.2021.06.08 意象就是客观物象融入了主观精神而带有情意的艺术形象。意象是我们民族诗歌领域的一个概念,从《楚辞》《诗经》,到唐诗、宋词、元曲,都有着多姿多彩的意象。可以说意象赋予了我国的诗歌强大的生命力。后来随着叙事作品对诗意的追求,意象也进入到叙事作品中,成为我们民族文学传统中重要的叙事方式。虽然“意象”这一概念到刘勰的《文心雕龙》才开始运用于文论中,但我们知道任何理论都是落后于创作的,都是对创作现象的概括和抽象。因而创作先于理论不足为奇。在此之后,意象叙事在文学作品中不绝如缕,《红楼梦》则成为意象叙事的集大成者。小说以无才补天、被女娲弃置于青埂峰下的一块顽石,幻形入世后的人生历练和命运为主线,幻化出一场悲红悼玉的缥缈大梦。莫言说:“《红楼梦》之所以有这样的效果,还是因为它里面有一重超出现实层面的层次,像宗教的层次、象征的层次。包括第五回那个太虚幻境,这样一种非写实的层次的存在,就使小说的疆域大大拓展。我想它不仅仅包罗了社会,甚至包罗了宇宙。所以我觉得纯粹写实的笔法要完成这么一个巨大的构想、这么狂妄的野心,可能很难实现。这里边必须还要有非现实的成分在发挥作用,用象征的方式来拓展这种涵盖的广阔程度。”①《红楼梦》的这种象征意义是靠大量的意象来实现的,太虚幻境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意象空间,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和十二支词曲则是人物命运意象化的体现,而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林黛玉的花谢花飞,都是象征人物命运、性情的意象。《红楼梦》意象运用的成功经验,启发了莫言的艺术灵感。《透明的红萝卜》的成功,使他不再满足于故事的讲述,而是更加重视意象在叙事中的作用,在其后的创作中广泛地运用意象,来增加作品的意义蕴含。 一、匠心独具的意象选择 任何物象与意义的对应与融合都可以构成意象。作者对意与象进行选择和加工,使之成为富有意义的审美载体,使之承载独特的人文精神。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谈到中国文学的意象时说:“一旦把物象的来源,以及它赋予意象的外观作为标准,去衡量意象的类型,那就可将意象的类型区分为以下几类:自然意象,社会意象,民俗意象,文化意象,神话意象。也就是说,它可以来自世界的各个领域,以极大的兼容性,兼容着各种物象和各种情趣,使意象叙事本身变得丰富多彩。”②来源于大千世界的各类物象,经过作者的选择,使其达到象与意互相融合的状态,就成为一种审美载体。意象在文学作品中蕴含着社会文化意蕴和作者的神思,显示出不尽的意趣,使作品具有解读不尽的魅力。 莫言在小说中运用最多的是自然意象。有植物,如红萝卜、红高粱、白棉花、红树林等;有动物,如红马驹、牛、驴、猪、狗、狐狸、青蛙、蝌蚪、麻雀、蝗虫等;还有人体意象,如红耳朵、脚蹼、丰乳肥臀等。这些意象或增强了小说的诗意,或丰富了哲理蕴涵,或成为叙事过程的焦点,在小说叙事中起到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有的自然意象并不是孤立的自然存在,往往包含着一些神话因素,如洪水意象。洪水是“高密东北乡”创建过程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在《秋水》中,“我爷爷”和“我奶奶”逃到高密东北乡这一蛮荒之地。暴雨成灾,洪水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只有小土山成为生命的避难场所,由此衍生出高密东北乡内在的丰富和神奇。在中外神话故事中,洪水是最为常见的模式和意象,它是远古的洪水灾害给先民心灵留下的历史印记。“洪水承载了人类的原罪意识,意味着惩罚和灾难,但又提供了社会秩序得以重新组合的契机,也增强了人类生存的本领和创造的智慧。”③《秋水》中的洪水虽然不能说是上天对“爷爷”杀人放火的惩罚,但也带有创世神话原型的意味,是自然现象与神话原型相融合的独特的审美意象。同时,它还融合了莫言的才学神思。莫言在《马的眼镜》中说过,他是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听吴小如先生讲《庄子》的《秋水》之后,创作小说《秋水》的。当然,莫言的小说没有《庄子·秋水》的雄浑壮阔,也没有价值判断的无穷相对性的论辩,却有着自己独立的构思。小说以洪水这一自然意象构成了意境,增强了其象征意义的神秘感。那漫野的秋水,传奇般的故事,横生的鬼雨神风,为这块涝洼地蒙上神秘魔幻般的纱幕。 红马驹在《食草家族》中也是涂抹着神话色彩的意象。红马驹横穿沼泽,变身为一个美丽的女孩,与男孩结为夫妻,成为高密东北乡食草家族的祖先。他们生下两男两女,在儿女长大成人后,却做下了违背人伦的欢爱之事。男人发现后竟用猎枪打死了那一双儿女,并骂道:“打死你们这两个母马养的畜生!”④违背了永远不说出“马”字的誓言。女人即刻化为一匹红马奔向远方,男孩和女孩喊叫着“ma!ma!”由此之后,食草家族的人们都对红马有着天然的亲近感。红马是食草家族的先祖,也是食草家族的图腾,其习性也融化在后世子孙的血脉中。 社会意象与社会历史、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带有深深的社会烙印,对意象的选择就显示出作者对社会历史的洞察力,成为认识历史人生的节点。《檀香刑》中,莫言选择火车与铁路这一组意象,重叠着重重的时代影像,涂抹着屈辱的历史印记。《檀香刑》以清朝末年社会动荡时期为背景,以高密县爆发的反抗德国人修筑铁路的斗争为主要描写对象。莫言构思这篇小说时,头脑中就回荡着火车的声音并浮现出有关的画面,他在《檀香刑》后记中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