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3 梦境怀疑论是哲学中的一个经典话题,一般可以表述为“我怀疑我在做梦”。梦境怀疑论问题的核心在于梦境与清醒的状态无法区分这个前提(以下简称区分难题),以此构造梦境怀疑论论证。①解决梦境怀疑论的典型思路是要否认这个前提,本文沿着这样的思路,为梦境怀疑论提供了一种新的解决思路。本文分为两个主要部分。第一部分引出梦境怀疑论问题并分析各种解题思路的困境:首先,提出问题,指出梦境怀疑论产生的前提,即区分难题;然后,对具有代表性的解题方案进行诊断和批评。第二部分运用概念分析和经验证据相结合的方式,提供解决问题的新思路。首先,引出两种认知能力,提出解决区分难题的核心在于情境认知;其次,分析这个策略可能面临的挑战;再次,诊断怀疑论产生的根源;最后,将本文的处理策略应用到极端梦境怀疑论问题中。本文不是简单地诉诸神经活动的相关物,仅从第三人称的客观视角反驳梦境怀疑论。倘若如此,显然误解了梦境怀疑论,而且对它的反驳也是无力的。相比之下,本文采取复合方案,概念分析主要是考察第一人称表达,经验证据来自对第一人称报道的测量和第三人称视角的实验观察,这些因素之间存在着内在关联,能够形成合力,共同抵御梦境怀疑论。 一、梦境怀疑论问题与两种解决方案 梦境怀疑论问题与梦境状态的正统观点相关,认为从主体的主观视角出发,“梦境状态和清醒状态在本质上是相似的”(Sosa,p.1),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笛卡尔、罗素、威廉斯等哲学家都持这种观点,而且梦境的自然科学研究也建立在正统观点之上。(cf.Windt,2013,pp.1-2)但是,这样容易导致难以区分做梦还是清醒,由此产生“我怀疑我在做梦”的梦境怀疑论,得出“我不知道我是否在做梦”的怀疑论结论。怀疑论推理模式可以通过下述例子得到说明:1.如果我知道我穿着衣服坐在火边,那么就没有真正的理由怀疑我真的坐在火边;2.如果我现在正在做梦,这将是怀疑我穿着衣服坐在火边的真正理由:在梦中,当我实际上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却经常有坐在火边的真实体验;3.因此,我不知道我穿着衣服坐在火边。(cf.Windt,2021)怀疑论问题出现在第二个步骤上,即无法区分梦境和清醒的状态,表明梦境的正统观点是梦境怀疑论产生的前提。因此,解决梦境怀疑论比较合理的出路是拒斥正统观点,找出区分两种状态的本质特点。以往的区分工作主要有两种,即温和进路和激进进路,但是它们又都存在着各自的困难。 (一)温和进路承认梦境和清醒的相似性,尝试区分两种意识状态的活动效果,这以索萨的梦境想象模型为代表。①索萨的处理方式是引入梦境的想象模型,“梦境似乎更像是想象”。(Sosa,p.7)作为想象的梦境意识活动能与清醒的意识活动区别开来:清醒时,主体能断定某事,在梦境中并未断定某事。面对梦境怀疑论问题,索萨认为:“在梦境想象模型中,‘我清醒着’享有我思命题的显著认知地位”。(ibid.,p.19)这一特殊命题导致的认知结果是“我思故我清醒”(ibid.,p.20),这是解决梦境怀疑论的有效方法。索萨的梦境想象模型遭受了很多批评,比较有代表性的反驳来自N.巴兰坦(N.Ballantyne)和Ⅰ.埃文斯(Ⅰ.Evans)。他们认为,笛卡尔的“我思”与索萨的“梦境-我思”不对等,二者具有实质性差别:“除非一个人存在,否则不可能他看起来他自己存在。但即使一个人没有信念,他也可以看起来自己有信念。这种差异决定了一切”。(Ballantyne and Evans,p.251)这个反驳抓住了重要特征,即“我思”的不可置否性与“梦境-我思”的可否性之间的不对称,一个人即使在梦中思考,也能推出他是存在的,但一个人要是在梦中相信“我清醒着”,就不能推出他清醒着。此外,温和进路还面临着重要困境,只要承认梦境状态与清醒状态具有高度相似性,无论作出怎样的区分,梦境都能获得相似的属性,至少这种可能性无法被排除,进一步的怀疑也无法被避免。我可以在梦中形成高度逼真的信念或感受,比如:“我真的断定了某事”或“经验内容的一致性”,如果要与清醒状态的信念或感受作出区分,还需要进一步依赖独立于“真的断定”“一致性”等其他属性,这些属性同样面临着上述问题,以至无限循环。试图区分出来的特征也有可能是一个梦,任何进一步的辩护也都会遭受同样质疑。这种做法虽然算不上成功,但对解决问题提供了重要的指引。 (二)激进进路否认梦境状态与清醒状态的对称关系,梦境并非像清醒那样具有意识经验活动。按照这种观点,梦境与清醒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因此梦境怀疑论的问题也不会被提出。激进进路基于梦境报道的“梦境意识怀疑论”,梦的报道并非反映了梦境的意识经验,因而从梦的报道无法推出有意识的梦经验的存在。梦境意识怀疑论的典型代表是N.马尔康姆(N.Malcolm)的语法考察路径,③马尔康姆认为,梦只与梦的报道有关,它是关于梦的唯一有效标准(cf.Malcolm,1962,p.55),并且梦的报道不对应任何梦的经验。(cf.Malcolm,1956,p.31)这一特性使得梦与其他意识活动截然分开,在解决梦境怀疑论中派上了用场。梦境怀疑论似乎是一个自我否定的活动,只要一个人“怀疑他是清醒的”,就立刻得出“他是清醒的”结论,真正的梦境怀疑论是站不住脚的。(ibid.,p.21)马尔康姆的观点与常识有很大冲突,批评者主要从两方面对他进行了反驳:一方面是从哲学的基本观点对其进行驳斥,认为他对梦的分析严重依赖对意义判断的行为标准,犯了极端实证主义的错误,误解了语言的意义和辩护。(cf.Putnam,p.309)我们不能因为梦境意识经验缺乏可检验的标准,就否认其存在;另一方面是从哲学的方法论上对他进行反驳,认为他的分析建立在抽象的概念推理之上,混淆了概念推理与经验判断的关系,通过单纯概念分析获得关于经验事实的判断属于“来自扶手椅的谬误”。(Windt,2013,p.4)因为从概念分析到经验事实判断之间存在着断裂,“证明睡眠中不可能存在超出它实际具有的经验是错误的。它是对我们使用‘经验’这个词的观察,仅此而已。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做梦时心中什么都没发生”。(Nagel,p.114)这些反驳表明,马尔康姆的概念分析略微有些过火,从单纯概念分析不能得出有悖于经验观察的结果。虽然严格区分梦境与清醒是能够得出反怀疑论的积极成果的,但是马尔康姆却为此付出了较大的代价,这直接威胁到了常识。尽管如此,他的观点仍然是富有启发性的,显示了解决梦境怀疑论的一种可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