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胡塞尔的心灵哲学在近年来受到学界的关注。在当代英美心灵哲学中,T.内格尔(Thomas Nagel)和D.查尔莫斯(David Chalmers)等哲学家对所有关于解释意识或心灵的自然主义理论提出了质疑。①而在大陆哲学方面,胡塞尔的意识哲学②则从一开始就宣布与自然主义划清界限。两种主张在某种程度上趋于合流。在此背景下,重新考虑胡塞尔的心灵哲学——胡塞尔关于身心关系的理论——对思考困扰当代心灵哲学的身心关系问题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本文将通过考察R.兰福赫蒂尼(Roberta Lanfredini)、F.达西图尔(Francoise Dastur)、D.斯密斯(David Smith)、H.廓勒(Hans Kochler)等学者关于胡塞尔身心关系问题的论述,以及通过对胡塞尔相关文本和学理考察,探讨胡塞尔是否在当代心灵哲学的背景下对身心关系问题作出实质贡献的问题。 一、胡塞尔身心关系:一元论还是二元论 胡塞尔在其著作《现象学的构成研究: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第二卷)》(以下简称观念Ⅱ)第二部分中集中处理灵魂(Seele)和身体(Leib)的构成问题。胡塞尔研究者们据此评价胡塞尔是否对解决身心关系难题有实质贡献。他们基本承认胡塞尔企图反驳二元论,并给出一个一元论的进路。但关于胡塞尔是否已经摆脱了二元论、是否真正提供了一种一元论、以及这种一元论是否成功地解释身心统一等问题,学者们之间仍然存在分歧。主流的看法可分为三类:(1)胡塞尔通过意识一元论解决身心关系,但并不成功,支持者为R.兰福赫蒂尼和H.廓勒;(2)胡塞尔未摆脱二元论,因而尚未解决问题,支持者为F.达西图尔;(3)D.斯密斯综合前两者,认为胡塞尔主张一体两面论。 H.廓勒认为,胡塞尔在身心关系问题上,主张先验主体的绝对优先性。因此胡塞尔是主张一元论的。在先验现象学中胡塞尔区分心灵(mind)作为先验主体(transcendental subject)③和灵魂(soul)作为与身体结合着的功能性存在,并经常在重叠的意义上使用灵魂(soul)和身体(body)这两个概念。④表现为与“身体的存在”的真正统一的灵魂作为具体的主体性,预设了纯粹的(先验的)主体性作为其本体论的前提条件。灵魂和身体都是先验主体性的构成物。⑤在《逻辑研究》中他假定心理与物理之物的差异主要在于不同的给定方式,但在《纯粹现象学通论: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第一卷)》(以下简称《观念Ⅰ》)中,这就成了一种本体论的差异。在《逻辑研究》中,心理物理的统一性仍然可以被当作意识的基础,但在《观念I》的意识论转向之后,他认为,意识是独立的东西,意识经验只可以在自身中形成一个统一体。这就意味着,身体与灵魂的具体统一只是在自然态度中才被要求。在先验现象学态度中,被感知到的身体(作为感知的对象)与意识是被构成与构成的关系。这与胡塞尔“纯粹意识”的绝对性设想相一致;但H.廓勒批评,胡塞尔对纯粹意识的绝对性的假设隐藏着一个从方法论层面到本体论层面的突然转换,而胡塞尔没有给出进一步的理由从方法论的必要性中推断出本体论优先性。如果我们并不承认胡塞尔的假设,那么胡塞尔通过确立“纯粹自我”在本体论上的绝对性,会忽视了“身体”与“灵魂”之间的真正对立。⑥这种方法论上乃至本体论上的一元论导致对物质性身体的本体论地位的质疑。 R.兰福赫蒂尼认为,胡塞尔企图通过意识一元论解决身心关系难题,但最终却不成功。⑦胡塞尔要处理的身心关系难题实际上是双重问题。(1)意识与物质身体之间关系的自然主义问题;(2)意识与作为活的身体之间关系的现象学问题。⑧原则上,胡塞尔优先处理意识与活的身体的现象学问题,并引入质料先天(Material a priori)概念来描述身心关系。在质料的独立与非独立部分中存在着一种本质的关联,诸如“没有一定的广延,颜色就不可能存在”或“没有持续时间就没有片段时间”,即涉及非独立内容之间的联系模式——这种模式建立在构成整体的部分的本质特殊性之上。胡塞尔谈及身心关系时,运用的就是这样的逻辑:不带有物质性的意识流是可能的,但不带有活的身体(living body)或身体图式(body scheme)的意识流则不可能。⑨这意味着胡塞尔认为,身心的不可分性是先天法则。但R.兰福赫蒂尼批评,这种类比却没有完全解决物质身体与心灵的关系问题。他的理由是,物质身体概念的作用被胡塞尔完全取消了。但是物质身体是感受某种东西的基本条件,如果没有一个综合的身体概念,则不可能解决心身问题。对于最后一个问题的解决,必须进行库恩理论意义上的范式变革,即从现象学的角度重新引入一个物质的身体概念。⑩ 在F.达西图尔看来,虽然胡塞尔在他的所有作品中反对二元论,但他的身心关系理论仍然是二元论的。按照现象学的思维方式,统一性只能在理论前被给予(vortheoretisch)。这就是为什么对胡塞尔来说,二元论永远不会停止成为一个问题。在《观念Ⅱ》中胡塞尔无疑承认身体和意识相互交织,(11)即如果没有感性存在作为中介,精神交流是不可能的。这使他肯定,即使是绝对精神,即上帝本身“也应该有一个身体”,而且“如果与他有交流,就会依赖于感觉器官。”(12)一切存在的终极基点是身体性(Leiblichkeit):一个人自己的身体不能在客观世界的任何地方被定位,因为它是绝对的“这里”,它定义了所有“那里”。它是不可移动的中心,是相对于客观世界的一切变化都被衡量的时空原点。(13)对胡塞尔而言,自己的身体一方面是一个物理的东西,是物质和空间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又是一个感觉器官。身体从起源开始就被双重构成。这一点在他对身体性(Leiblichkeit)的分析中得到了最好的说明:他的目标不是要回避一个身体物体(Leibk
rper)的概念,而是要理解“K
rper”(肉体)成为“Leib”(活的身体)的过程。但F.达西图尔批评,尽管胡塞尔试图超越传统二元论的限制,走向一种新的观点,但他始终拘泥于身体的双重构成性,无法走向真正的身心统一。因此,在胡塞尔自己的思维方式中对二元论的克服是不彻底的。(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