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72(2021)09-0001-12 当数据成为与资本、劳动、生产资料相并列的社会发展的要素禀赋时,一场改变人类交往形式的革命悄然开始了。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网络社交和具备创造性的新型基础设施出现了,它几乎渗透到今天所有交往行为中,并悄然改变着我们的交往模式和交往理性。社交媒体的出现,塑造了一种“云交往”形式,它极大地丰富了现实界的交往方式,并逐渐嵌入日常生活,成为与吃穿住行同样重要的人类行为。社交媒体的功能被重新认识,它是一系列建立在Web2.0的技术和意识形态基础上的网络应用。“连接”是其最核心的功能,具有无限可能性。于是,可连接性(connectivity)吸引了人类很多智慧,成为媒介技术努力的终极方向。其具体表现是致力于改善机器对人的感应能力,界面(interface)设计就是在工程设计学理念下依据仿真原理,建构虚拟人际关系场景。界面机制以屏幕为物质基础,以设备功能为导向,其典范就是用户图形界面。工程师不断探索人机交互技术,努力使界面日臻完善,方便了人们在其上自由组织社会交往行动。随着移动终端以及各种可穿戴设备的广泛应用,媒介技术对人类生活的全面渗透和嵌入,人类和机器被整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具身性,以用户图形界面为纽带的人机互动渐渐成为一种社会交往风尚和潮流。随着人们对界面的依赖日益加深,连接彼此的“云交往”行为从交往理性角度看相较于传统的交往行为有没有发生质的变化?再进一步说,随之而来的生活世界和公共领域有没有发生质的变化?这些都值得我们去探究、反思。 一、数字化迁徙与“被编程”的社会性 我们已经进入一个普适计算的时代,“在这一阶段,比特和其他形式的实在之间的混合化程度是如此的深入,以至于以深远的方式彻底地改变了人类的境况”①。无论是环境智能、云计算、虚拟现实还是量子计算,所有的人类活动都被纳入一种普遍存在的界面加以管理。面对急速的数字化转型,英国学者弗洛里迪(Luciano Floridi)等的“再现生活倡议组”认为,数字转型至少以四种方式动摇了已确定的参考框架:a.实在与虚在的区分变得模糊;b.人类、机器和自然界的区分变得模糊;c.当它设计信息时,从匮乏逆转为过剩;d.从以实体为主导转向以互动为主导。②这些议题会使人们徘徊在不信任与盲目信任之间,而这都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公共空间。在这种情形下,人类需要回答两个问题:其一,以普适计算建构起来的新型社会交往体系,其内在的动力是什么?其二这种社会交往体系如何建构,主体的位置在哪? 数字化迁徙是社会经济发展和积累到一个特定阶段,信息技术对社会高进阶化需求所作的正常反应,技术追踪高进阶需求,自然就带动社会走向新型形态。数字化迁徙的社会动力是什么?这需要借助丰饶经济学加以阐释。在数字产品的长尾市场中,传统经济学的两个重要的稀缺函数——边际生产成本和边际销售成本都不再成为制约因素,因为字节可以在几乎毫无成本的前提下复制和传输。丰饶性随处可见,特别是技术领域。类似的丰饶法则也存在于储量、宽带和其他任何一个数字领域中。Web2.0时代具有的丰饶性表现为技术创新的无限可能性。 在卡斯特尔看来,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理论在工业社会中是有解释力的,但在网络社会中就有其局限性了。卡斯特尔认为,信息化条件下,由独立个体追求金钱、权力、幸福或效益而推动的旧秩序,正在被新秩序所取代。无处不在的网络使决心、行为和积极性都变得空前活跃,这已成为社会新秩序的焦点。他进一步表示,如果社会网络开始控制交易和生产,如果网络质量决定人们彼此信任和协作的程度,那么人机结合就会具有全新的意义。③当数字化时代逐利企业的边际成本趋向于零,那么就会有资本蜂拥而至,推动网络社会成为现实。评价数字世界带来多少变化,就看线上化程度,当人或机构真正成为线上化的人或组织的时候,组织的数字化可能就接近于完成了。当社会组织的管理、架构、运行方式均在线上进行时,表明数字化已经开始了。 随着作为基础设施的大数据算力不断提升以及IPV6扩容,人类完成数字化迁徙的物质基础已经准备好了,社交网络、物联网、人工智能为人类生存方式的数字化开辟了路径,这一过程不是物理结构上的重新设计、布局,而是从现实物理世界走向数字世界,从现实世界走向虚拟世界。这一趋势日渐清晰,在数字化世界里,一切都幻化为数字,用数字描述世界,用数字表达存在状态,时空界限消弭了,社会组织形态、交往形态发生了质的变化,新的社会性形成了。在这里,现实界的生活世界渐渐被机器虚拟的生活世界嵌入,这种嵌入的面积不断扩大,但丝毫没有违和感,所有用户都参与了建构,并不断暗示生活是连续的、多样的且是可以体验的,而不是被算法设计的。成千上万的网络应用APP成为人们处理各种工作、生活事务的工具,这些分布于手机界面之上的应用程序渐渐构建了我们新的生活方式。久而久之,重建了我们的社会形态,于是,“被编程的社会性”成为研究新型交往体系需要参照的框架。 在线社会性本质上说就是“被编程”的社会性。“被编程”(programmed)是指我们的行为方式被软件程序所建构,软件借助某些手段确立人类的价值、规范和具体实践。挪威学者泰娜·布策(Taina Bucher)借用计算机科学家冯·诺依曼关于程序的思想对此作了阐述,她认为“编程”就是“安排”(to program),具体说,就是“配置”(assemble)和“组织”(organize)。所谓“社会性”(sociality),按照拉图尔(B.Latour)的说法,指的是社会不同行动者聚集和关联的方式,其中包括人类和非人类,尤其是技术物,它们彼此关联,相互转译。④考察被编程的社会性,必须关注行动者如何借助被编码的组装/组织手段被接合在一起,组织手段本身蕴含着与社会相关的规范和价值。⑤所谓在线社会性,或者说“被编程”的社会性,强调的是一种交往秩序,强调的是个体在软件组织的网络中的“不由自主性”,如同被裹挟进入激流,不由自主地按照程序设定的路线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