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23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3815(2021)-04-0028-13 从1920年到1924年,是中共百年历程的早期阶段,也是中共与工人建立联系的肇始。共产党代表工人阶级利益,但中共并非天然出身于工人阶级,特别是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多出自五四青年一代,而五四运动之前学界与工界之间有着明显的界限。此外,近代中国不同区域、劳动部门的工人在知识水平、待遇等方面差异颇大,工人与帮口、青洪帮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早期中共与工人建立联系的过程颇费周折。这既是使工人“养成阶级的自觉”即灌输阶级意识的过程,又是早期中共与工人建立联系的过程。也就是说,早期中共必须与工人建立思想、组织两方面稳固的联系,这可以算作共产党人与工人建立联系的“中国问题”。只有解决这个问题,早期中共才能避免出现拉狄克所言“就像他们从前研究孔夫子一样”①,即学院主义倾向,才有可能完成救亡图存的迫切任务。 以往学界既有对某地工人阶级结构的个案研究,也有对中共领导的某些工运高潮的专论,还有对中共领导某地工运制度的探讨②。这些研究揭示了工人待遇与工人抗争、阶级意识与抗争行动本身的复杂关系,以安源为代表的早期革命运作模式、中共指导工人的特派员制度与中共革命传统的关联,以及从社会学、政治学、工业社会学等不同视角分析上海工运等。但是,进一步厘清早期中共采用何种方式与工人建立联系,这些方式如何成为中共与工人建立联系的一般方式,中共在工运遭遇挫折时如何调适等问题,有助于更好地认识早期中共与工人建立联系的复杂过程。本文利用回忆录、报刊、档案等文献资料,尝试探讨早期中共如何接近工人、与工人建立联系的长辛店经验何以传播、二七惨案之后中共与工人的联系如何恢复与调适,希冀继续推进中共早期历史以及中国工运史的研究。 一、早期中共“接近工人”的尝试 五四运动之后,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工人运动的结合经历了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五四知识分子在对中国工人作了一定调查之后,初步了解他们的生存状况。基于此,北京、上海、武汉、长沙、广州等地的早期共产党人开始了接近工人的初步尝试。他们采用多种手段、调动各种社会关系,以期打破工学界限;通过编辑工人刊物、开办补习学校、组织文体活动教育工人、启发工人觉悟,希望与工人建立思想上的联系。 五四运动时期,“劳工神圣”的口号开始受到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的热捧。苏俄“无割地、无赔偿的和平”、呼吁民族自决的主张,更是“像黑夜钟声,震人耳鼓”,一些先进分子遂将救亡图存的途径转向“效法苏俄”③。“五四”之后的学生界大致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是认为学生不能独立救国,需要寻求与工人、农民、军人结盟;二是不仅要信仰主义,还要力行,其内容不仅是政治革命,更涉及激进的社会革命④。与之相关,中共如果想“效法苏俄”、实行社会革命,需要先对中国工人阶级开展调查。当时陈独秀亲自或委托朋友、《新青年》读者,“深入到上海、太原、南京、天津、唐山、长沙、芜湖、北京、香港、巴黎(华工)等地工人群众中调查工人阶级状况,内容包括工人人数、工作时间、工资、家庭生活、受资本家工头剥削欺压程度、工人来源、文化程度、帮会组织等”⑤。调查报告发表于1920年的《新青年》第7卷第6期、《劳动界》第8期至第18期以及《星期评论》《民国日报·觉悟》等,体现了早期中共“寻找无产者”的初步尝试⑥。开展上述调查的客观原因是当时没有关于中国工人阶级的详细统计,因此各地共产党人几乎都进行了“寻找无产者”的探索,为寻找阶级基础提供现实依据和佐证。 早期中共“寻找无产者”是为了组织工人阶级,其必要步骤是接近工人。1920年,俞秀松在提交共产国际二大的报告中说:“社会主义青年团的许多团员渴望接近工农和研究他们的状况,于是他们离开大学,下到工厂,在那里建立基层鼓动组织。青年团认为要发展工人和劳动人民的组织性和自觉性,就必须向他们普及教育,于是,在中国工业区开办了一系列日夜学校,每周还组织宣传员小组,在大街上举行群众会,与广大群众交谈。”⑦包惠僧后来将其概括为:“如何使他们发生阶级的觉悟?那么,惟有劳工教育四字”,“劳工组合,要打破资本主义,就要阶级争斗,劳工必先有强固的团结”⑧。不过,早期中共与工人的联系远算不上“强固的团结”,他们“同工人阶级的联系,终归还是有限的”⑨。即便是这种有限的联系,对于早期中共而言也是颇费周折,因为他们之中大多数人与工人“语言、习惯、服装、态度等等彼此相差很远……格格不入”⑩。 为破解上述难题,中共一方面通过改装易服、学习工人语言等技术手段突破,另一方面则借助师生、同乡、家庭等个人社会关系实现目标。例如,工人出身的徐梅坤为调查浙江省立贫民习艺工厂,不得不扮成乞丐,费时3个多月才把全体艺徒团结起来(11);俞秀松为进入上海机器工厂,不得不“改名换服”,力图向工人灌输新知识(12);北京的共产党早期组织派罗章龙、张国焘等人到长辛店采取各种办法接近工人,如在假日邀请工人来北京游园,或在长辛店、南口等地工厂召开各种会议进行宣传、解释,与工人共同讨论“互感兴趣的问题”,“感情日见接近”(13)。语言也是很大的难题,如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的李启汉、陈为人和袁达时三位湖南人,“经过学习、锻炼,能够听懂上海话,并且还能马马虎虎地说上几句”(14),才融入上海工人之中;北京的共产党早期组织派往长辛店劳动补习学校的教员都是南方人,与工人沟通时常发生误会、笑话,不得不组织编写《应用京话词汇》,供学习参照(15)。总之,早期中共只有“接近工人”,“对于工人心中的疑难问题耐心解释”,才能与工人建立起联系。 在社会关系网络方面,早期中共则充分调动一切社会资源。其中毛泽东、李立三与安源工人接近的过程,具有一般代表性。1921年秋,毛泽东利用同乡关系联系上安源煤矿的毛紫云,后由其带领参观矿山、下矿井、进工棚、接触工人。回到长沙后,毛泽东请湖南劳工会的黄爱与安源工人建立通讯联系,黄爱则通过湖南劳工会交际部干事张理全,与安源的朱少连、李涤生、杨秋连、周镜泉等建立了通讯联系。12月,李立三携带由湖南平民教育促进会开具的介绍信,以兴办平民教育的名义通过萍乡县政府批准,在朱少连、李涤生、周镜泉等协助下,在安源办起了平民小学。(16)由于安源工人中醴陵人众多,李立三醴陵人的身份以及社会关系,对于他联络安源工人发挥了重要作用。相反,黄冈人包惠僧在武汉接触工人的过程就要曲折得多。当时,武汉党组织中没有人认识工人,虽然多次开会讨论,但对于如何找到工人可谓一筹莫展。后来,他们通过熟人黄负生、李书渠的关系,联系上徐家棚总段机务厂厂长的儿子孙瑞贤,又通过孙瑞贤认识了其父孙镜芳、叔叔孙叠芳。后者既是厂长弟弟、又是师傅,在群众中很有威信。包惠僧在这三个人的支持下,得以接近徐家棚的众多工人。(17)之后,包惠僧在郑州、汉口江岸与工人建立联系的过程,虽然与之前不同,但也遇到了许多困难。不难看出,早期中共与工人的接近这种马克思主义政党与工人阶级联系的建立,不得不借助中国传统的私人关系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