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灰娃拥有传奇般的人生经历和特殊的诗歌写作经验,有学者认为她及其诗歌创作已成为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诗坛现象——“灰娃现象”。诗歌评论家吴思敬较早提出“灰娃是当代诗歌创作中一个独特的现象”①,学者李兆忠则最早使用“灰娃现象”这一概括称谓,他认为:“灰娃的创作留给人们许多启示,她构成一个极为独特的艺术现象——‘灰娃现象’,是与‘何其芳现象’‘郭沫若现象’完全不同的、值得珍视的现象。”②10年后,诗人兼学者周瓒再一次肯定“灰娃现象”的意义,她认为“灰娃现象”是“人类精神自救的一个奇迹”③。可以说,灰娃的人生,尤其是她的精神状态与诗歌写作之间的关系,到目前为止在中国当代新诗史上是绝无仅有的。笔者尝试梳理灰娃的人生经历和诗歌写作历程,找出“灰娃现象”带来的启示。 一、延安时期播下了诗的种子 灰娃,本名赵翠娥,到延安后改名为理召④,意为理想的召唤⑤,1927年出生于陕西临潼,4岁时全家搬到西安,父亲在一个中学教书,尚未到学龄便被送入了当时的西安师范附属小学幼稚园,不久开始在附属小学读书。1936年西安事变前,灰娃接受了较为完整的启蒙教育。1937年父亲去世。七七事变后,母亲带着灰娃和弟弟先回了老家,后又至外公家生活。 1939年,灰娃被表姐带到了陕西泾阳的“安吴堡青训班”,开启了全新的集体生活。虽然军事化的学习生活十分紧张,但是“人们像大哥哥大姐姐似的待我,有的还像父辈一样”,“大同志们都爱护我、教导我、帮助我”⑥,灰娃头一次体会到了革命集体的温暖。1940年“青训班”从安吴堡撤回延安,灰娃跟着队伍来到延安,进入了泽东青年干部学校,被编入第六班(因为六班都是年龄小的学员,又被称为少年班)。学校为他们开设了语文、数学、英语、自然科学、音乐、戏剧、美术等课程。灰娃在班里成绩应该是最好的,她的同学回忆:“我们这群小鬼在家都没念过几天书。除赵翠娥(理召)念过几天简师外,其他都是小学生。斗大的字识不了一麻袋”,“每次考试成绩,人人都是良好以上。第一名总是陕西姑娘赵翠娥。”⑦1941年泽东青年干部学校解散,灰娃被编入延安青年艺术剧院下设的“儿童艺术学园”。1942年,“儿童艺术学园”撤销后,她到青年艺术剧院工作。“整风运动”后,灰娃被分配到新四旅文工团工作。1945年抗日战争结束之后,灰娃听从组织安排,与新四旅司令部作战室的作战参谋武昭峰⑧结婚。婚后不久,二人跟随部队离开延安奔赴战场。 灰娃从小就展露了她的文艺天赋,在西安上学时喜爱音乐、善于作文,写的小诗和作文曾被当作范文在全班宣读,作文还被发表在儿童小报上。但年幼的她对诗歌完全没有概念: 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时心中连“诗”为何物,一点儿也不知道,可是为什么会写成一行一行?完全下意识的,顺着心中那时轻松欢乐的节奏,把它用文字记录下来。记录的是那种愉悦、欢喜的情绪感受。可当时我的意识里根本就不知“诗”是什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诗”这种文学样式。⑨ 虽然不知“诗为何物”,但诗的韵律和节奏经常盘桓在她的头脑中。只是在动荡不安的战争年代,灰娃的诗歌天赋暂时被她的其他艺术才华所掩盖。 参加革命以后,灰娃在革命队伍中接受的教育更多偏向于艺术方面。在安吴堡时,“青训班十分重视文艺工作。凡来到安吴堡的,走进青训班驻地,就能听到不绝的歌声;在一幢幢房屋的墙壁上,就能看到一幅幅抗日标语和一张张抗敌的漫画。如果你要住下来,还能看到一台精彩的演出”⑩。她在青训班学会了很多革命歌曲,如训练班的班歌、毕业歌、《祖国进行曲》等。来到延安以后,虽然也继续学习了国文、算术、自然、英文等课程,但日常学习的重心还是在音乐、戏剧和形体训练等课程上。这一时期,她的表演才能得到了充分发挥。灰娃曾在童话歌舞剧《公主旅行记》中饰演主角公主,“儿童艺术学园”的音乐老师程云回忆这部儿童剧的排演过程:“开始排演的筹划工作,排出儿艺的‘最强阵容’(其实,就那么一批少年学员差不多都用上了)。主要角色由黄歌、赵翠娥、查玉瑛等扮演。”(11)语文老师胡沙是《公主旅行记》等儿童剧的编剧,他曾回忆道:“剧团中有几个为观众所喜爱的演员。如赵翠娥,她是很引人注目的一个少年演员,她演公主,一出台就吸引住观众。”(12)此外,灰娃还在《糊涂将军》《勇敢的小猎人》《小八路》等其他儿童剧中饰演了重要角色(13)。 尽管灰娃曾说自己在延安很少读书,“那时我年幼无知,战时军事生活,许多时间用来军训、下乡、劳动。阅读很少很少。到延安中山图书馆去借书,世界上有些什么书,一无所知。拿起目录随便指一本,借来看了也不懂”(14),但是抗战时期的延安洋溢着浓郁活跃的艺术文化氛围,身在其中不受影响几无可能。当时,延安汇集了众多诗人,如赴延安之前已经成为著名诗人的艾青、何其芳、田间、柯仲平等;还有一大批在延安成长起来的年轻诗人,如贺敬之、李季、陈学昭、天蓝等。这些诗人在延安展开了如火如荼的诗歌运动,相继成立诗歌团体、创办诗歌刊物、举办诗歌朗诵会、发动街头诗、印发诗传单等,掀起了诗歌创作与活动的高潮。这些诗歌活动的耳闻目睹,让灰娃受到了良好的熏陶和感染。在自述中她多次提到在延安见到过艾青、李又然、高长虹等诗人,讲述艾青对她这样的孩童的关心与爱护。只是少年灰娃尚无法理解这些诗人的思想:“艾青和李又然在一起,总是谈法国艺术家的事。那时,我们小孩子就在里面窜来窜去,总感觉艾青和李又然他们说话怎么总像蚊子似的。”(15)与此同时,灰娃还学习了一些古典诗词和现代新诗:“贺绿汀还逐句教我们背诵《长恨歌》《琵琶行》《桃花源记》《归去来辞》等。”(16)“有人给我们讲徐志摩的散文诗,其中有一句大意是:‘我们要盼望一个馨香的婴儿出现,你看母亲在产床上多么痛苦,她的眼睛就像冬月池塘的寒星。’说的是中国蜕变的过程。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徐志摩……有一个老师讲艾青的诗,其中的诗句:‘饥饿是可怕的,使年老的失去仁慈,使年幼的学会憎恨。’”(17)这些诗歌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